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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見春臺 3998 2024-11-04 14:3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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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一時有些恍惚。


    時間仿佛倒流到多年前,他不是叛軍將領,我也不是謝家的宗婦,我們隻是盛京城裡一對互相傾慕的小兒女。


    可掌心被石子劃破、被繩索磨出血的傷痕無時無刻不在刺痛我——


    這裡不是盛京,我也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盧家女郎了。


    江雪鶴迫不及待地想走到我身邊,卻又顧忌身邊的同僚,隻能用目光一錯不錯地迎著我走到他身前。


    「雪鶴,你眼睛都要黏在盧女郎身上了!」


    文士笑呵呵地打趣一句,同我互相見禮,便找了個借口帶著其他人離去,就連麥冬都被一個武將打扮的女郎拽著走開了。


    灰墻下,隻剩下我與江雪鶴。


    我們幾乎同時開口:「你……」


    「我很好。」


    他知道我要問什麼,安撫地朝我一笑。


    「六年前我徙往北地,因故結識沈阿兄、秋阿姊以及諸位兄嫂。他們都很照拂我。」


    江雪鶴說得輕描淡寫。


    也刻意避開了如今的尷尬處境。


    可是麥冬早就出賣他了。


    「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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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生了三場大病,斷了兩次腿。」


    我竭力抑制住嗓音裡的哽咽:


    「我成婚那日,你……來過,是嗎?」


    9


    我也是從麥冬口中得知,我成婚那年,江雪鶴竟然冒死入了京。


    沈公與夫人竭力勸阻,他卻隻是說:


    「阿兄,阿姊,我做夢都想看看她穿嫁衣的模樣。」


    沈公無奈,隻能隨他去。


    江雪鶴騎著一匹快馬,趁夜回到盛京。


    太師府守衛森嚴,他不敢靠近,便等在婚車的必經之路上。


    昔日王孫公子,猶如陰溝中的老鼠,佝僂著身體,扮成一個臉被燒傷的老者,隻盼望能離婚車近一些,再近一些。


    終於,他看見從長街那頭緩緩駛來一輛馬車。


    紅色帷幔從兩側垂下,一個模糊的人影端坐在車中。


    他跟著湧動的人群走向謝府。


    婚車停在朱紅大門前,綠鬢如雲的新婦被人從馬車上扶下來。


    ……


    江雪鶴似乎也隨著我的話陷入回憶。


    良久之後,他低聲道:


    「徽音,你穿婚服的樣子,很美。


    「就跟我想象中一樣。」


    他深深凝望著我。


    琥珀色的眼瞳似風吹過的湖泊般輕輕顫動。


    我的眼前更是模糊成一片。


    洵有情兮。


    而無望兮。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克制的:


    「江雪鶴,再見你,我很開心。」


    他怔了怔,最終露出一抹柔和的淺笑。


    「我亦是。」


    10


    人漸漸到齊了。


    我與江雪鶴也入了座。


    沈公舉杯,寥寥說了幾句祝詞,便宣布開宴。


    這大約是我參與過最簡陋的宴席。


    沒有司酒、尚食在旁服侍,酒食都是軍漢們吆喝著端上來的,相鄰的賓客往往還需要互相傳菜。


    但這又是我吃過最松快的宴席。


    飯菜是熱騰騰的,不用端正地跪坐著,飲酒的時候也不必用廣袖擋住嘴唇。


    酒過三巡,一個軍漢忽然搖搖晃晃地來到我面前。


    「盧女郎,我敬你!」


    我不明所以,但立即持杯起身。


    他舉著杯盞,笑嘻嘻地:


    「多謝你,謝你們這些五谷不分、狗屁不懂的貴族害得我家破人亡!」


    軍漢嗓門很大。


    院落驟然安靜。


    江雪鶴幾乎是立即將我拉到身後,皺著眉道:「老陳,你醉了。」


    「老子是醉了!」


    他猛地把酒杯摔碎,指著我道:「老子要是沒醉,這嬌滴滴的貴族女郎還能在老子面前站著!這些狗娘養的權貴害死了我家十三口人!


    「十三口啊!」


    江雪鶴沉下眉眼:「這與她無關。」


    「無關?哈!我家人的死當然跟她沒有關系!可她是那些貪官汙吏的妻女!附庸!她吃的穿的,哪一樣不是來自貪官汙吏!?哪一樣不是搜刮我們的血汗!」


    他指著我嘶吼,轉而又號啕大哭起來:


    「我的丫頭,才三歲!她死的時候,還沒我的腿高……」


    軍漢的哭喊聲回蕩在院落中。


    本就安靜的小院頓時更加死寂。


    江雪鶴臉上的怒意也隨著他悲戚的哭聲略有消散。


    沈公笑著打圓場:「何必跟個醉漢計較!」


    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地將軍漢拖了下去。


    江雪鶴安撫地捏了捏我的掌心,勉強按捺住怒氣,對沈公與夫人告了聲罪,帶我先行離席。


    夜裡風大,他將一件披風披在我身上。


    我們沿著長街緩行。


    路邊的燈籠被風吹得左搖右晃。


    「老陳家裡十三口人,都被酷吏逼死,隻剩下一個瘸腿的弟弟。」


    江雪鶴沉默良久,悶聲向我解釋:「我雖然惱怒他今日行徑,卻不忍過於苛責,但你放心,我會叮囑麥冬,絕不讓他再出現在你面前。」


    我怔怔不語。


    從前十九年,我所受的教誨,都是範陽盧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


    我們這些女郎,享家族供奉,便要為家族奉獻,乃至犧牲。


    卻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我不過是一個附庸。


    世人不在意我師從文學泰鬥,殫見洽聞,不在意我能調香,會理事,善丹青。


    我隻不過盧氏、太師府、謝家錦繡上添的一朵花。


    若是父親、夫家倒了,花自然也跟著墜落塵泥。


    誰會在意一朵花的悲歡呢?


    江雪鶴誤以為我仍在惱怒。


    還想再勸。


    我忽然轉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我可以,不做誰的附庸嗎?」


    11


    次日,我去尋沈夫人。


    城中事多,安撫百姓、分配耕地、救治傷患事事刻不容緩,江雪鶴休整了半日,便被沈公拎去清點剩餘的輜重。


    就連麥冬,除了看顧我,也要幫著漿洗衣裳。


    我提出與她一同漿洗。


    手剛伸進水中,麥冬便被嚇得扛著盆滿院跑:「女郎,你能寫會算,幹嘛要跟我搶力氣活?不如去幫著夫人算賬!」


    看賬是不能的,沈夫人還未對我放下戒備。不過麥冬的話給了我啟發。


    北地貧瘠,讀書識字的人並不多。


    我或許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沈夫人聽完我的來意:「徽音,老陳不過是喝了兩杯酒,悲上心頭才說了胡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搖搖頭。


    「阿姊,我從前是太師之女,盧氏女郎;後來是謝家宗婦,都般令之妻,卻從來不是盧徽音。」


    我迎上她溫和的目光。


    彎起唇角,露出一個並不符合貴族禮儀的笑。


    「我想做盧徽音。」


    沈夫人讓我為不識字的將士寫家書。


    他們離開北地已久,家眷卻大多都還在北地。往日雖然也有人託文士代筆,但寥寥幾位的文士大多身擔重任,擠不出餘暇,隻能在深夜挑著燈寫。


    被撞見過一兩回後,便無人再提。


    我應下這份差事。


    在街角騰一間小屋,擺出紙筆,靜待來客。


    沈夫人已經將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但等了半日,仍然無人造訪。


    江雪鶴匆匆趕來,說他要寫家書。


    我望著他眼下的青黑,搖搖頭,送他出去。


    他已經很疲憊,我不想再讓他為我傷神。


    更何況,我要做盧徽音。


    而不是江雪鶴的心上人。


    我拿起紙筆出門,卻正好撞見一個在街邊探頭探腦的年輕軍士。


    目光相對,他轉身想走。


    我叫住他:


    「這位郎君,你在北地可有故舊?」


    自然是有。


    年輕的軍士很是拘謹,立在桌前,被麥冬推了三四下,才結結巴巴地開口:「俺、俺想給俺娘寫信。」


    我潤了潤筆:「請說。」


    「娘,俺很好,勿念。李勝。」


    我迅速寫下這幾個字,等待他的後文。


    李勝撓撓頭:「沒了。」


    「沒了?」


    我望著信紙上寥寥幾字:「沒有其他想說的嗎?」


    他搖搖頭:「俺說那麼多,別人還說不說了?」


    我笑了:「沒關系的,現在也沒有別人,你可以多說一點。」


    「不是的,大家都想寫,隻是……」


    李勝赧然,抬起眼睛偷瞄我:「俺們沒跟你們這些貴族說過話,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嫌不嫌棄俺們。」


    麥冬抱著胸:「現在知道啦?」


    「知道了!俺這就去跟大伙說!」


    他跑得飛快。


    很快,帶著一大波人湧進來。


    李勝並沒離開,而是與麥冬一起維持秩序。


    將士們排成一列,每個人都隻寫了寥寥幾個字。


    最多的,也就三句。


    他們都想把機會留給更多的人。


    12


    這一日,我不知道寫了多少封家書。


    到最後,手幾乎握不住筆。


    但我心裡,從未如此充實過。


    軍漢們對我也從一開始的拘謹疏離,變得熱絡起來。


    這個揣來一包野果,那個放下一罐腌梅子,更有個圓臉的少年扭扭捏捏地抓著衣角:「盧阿姊,我沒什麼可以給的,要不我幫你漿洗衣裳吧!」


    聽得麥冬眼睛一瞪:「你搶我差事!?」


    李勝心細,注意到我頻頻轉動手腕,便推推搡搡地將剩下的人驅散了。


    麥冬關門時,向外探了探腦袋,又縮回來:


    「女郎,那個陳孟鬼鬼祟祟地在外面,我去將他趕走。」


    我搖搖頭:「不必趕他,他若也想寫家書,你如常對待即可。」


    終究,也是個可憐人。


    第二日,第三日,我照常在小屋裡代筆。


    陳孟日日徘徊在外,卻沒有進來。


    我沒有趕他走,也沒有邀約之意。


    第六日,需要代筆的人已經少了許多。


    太陽西斜時,送走最後一位軍漢,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摸了進來,黃褐色頭巾層層疊疊圍住了大半張臉。


    麥冬一抬頭就笑了:


    「老陳,你可真會偽裝!」


    陳孟尷尬地看著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鋪開紙張:「要寫什麼?」


    他結結巴巴地說了。


    我三兩下寫完,交給麥冬封好。


    陳孟還站在原地。


    我抬頭看他。


    「盧女郎。」


    他視死如歸地開口:「那日是我胡言亂語,你莫要放在心上!」


    說完,朝我抱拳,深深一拜。


    我終於對他笑了笑。


    「陳郎君不必如此。我父親一生清廉剛正,可陳郎君也並不知道我父親究竟是誰,所以我就當陳郎君罵的是那些貪官汙吏,不與郎君計較。


    「至於我那夫君,我隻能說,陳郎君罵得大快人心。」


    陳孟聽後,神情愈發赧然。


    「女郎心胸寬廣,我自愧不如!」


    「郎君過獎。」


    13


    送走陳孟,已是華燈初上。


    我與麥冬沿著長街慢慢走回小院。


    城中仍然充斥著戰後的蕭索,但經過這半月的休養生息,總算能見到人煙。


    一個瘸腿女童拄著短棍慢慢前行。


    她身邊跟著個高大的青年,誇張地對她拍掌:「小英好厲害!小英慢些,我都追不上你了!」


    女童受到誇獎,手中短棍劃得更快,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笑容。


    一直走了百十步。


    女童終於力竭,坐在石墩上喘氣。


    江雪鶴在她面前蹲下,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塊蜜餞塞進她手裡。


    「小英,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小英遲疑地點了下頭。


    江雪鶴笑瞇瞇地說:「每日給你們家送糧的小郎君有其他事要做,沈公叫我以後來給你們送糧。可我事多,實在難以抽身,能否勞煩你每日到街頭領糧,再順便給相鄰的翁翁也送過去?」


    小英瞪大眼睛:「我、我可是瘸子……」


    江雪鶴滿不在乎:「那又如何,你走得比我還快。」


    小英張了張嘴,良久,她眼裡忽然迸發出光彩。


    「那行吧。」


    她扯了扯衣角:「也沒辦法,你忙不過來,翁翁年邁,隻能我來了。」


    江雪鶴笑得眉眼彎彎:「那就拜託你啦。」


    他目送女童走進巷中門戶,回頭,正對上我的目光。


    青年怔了怔,有些懊惱。


    「今日得閑,本想來尋你,沒想到又被其他事耽擱了。」


    「你若來得早了,我也不得閑,如今正好。」


    江雪鶴彎起嘴角:「也是,如今盧女郎在雍城聲名顯赫,我若要見女郎,恐怕得排上兩個時辰。」


    我笑著回敬:「我與江郎君是舊識,免一個時辰。」


    麥冬嘀咕:「那我再給小將軍開個後門,馬上就能見到。」


    相視而笑。


    江雪鶴帶著我們去街上唯一一家餛飩攤。


    三碗熱騰騰的野菜餛飩,皮薄餡大。


    我吃得出了一層薄汗。


    江雪鶴遞了一方帕子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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