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凜看著秦顯這樣，忽然覺得有些不忍。
他沉默了會兒，道：“找個地方吧，我慢慢跟你說。”
周凜帶秦顯去了附近的露天籃球場，兩人在臺階上坐下。
夜空很黑，底下的籃球場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點聲音。
周凜點了根煙，遞給秦顯一根。
秦顯接過，捏在手裡沒有點燃。
他微弓著背，盯著底下空蕩蕩的籃球場，心也是空蕩蕩的。
周凜很長時間沒有開口，他抽完半根煙，望著底下操場的籃球框，沉默了會兒，才開口說：“我是八年前認識蘇喬的，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推著板車在賣面條。”
秦顯捏著煙的手突然顫抖了下。
“那是冬天，很冷。天不亮，她在路邊撐起攤子，板車上面架一個煤氣罐，鍋裡燒著沸騰的熱水。她那時候很瘦，穿著單薄的衣服，一個人，也沒有人幫她。”
“那天我剛好出門辦點事兒，車停在路邊等人。那會兒太早了，六點不到，天也蒙蒙亮，蘇喬把攤子撐好了以後，就站在那兒等客人。她周圍沒什麼人，一個人站在那兒，看起來很可憐。”
周凜停了片刻，想起第一次見到蘇喬時的場景，又道：“我當時正好沒吃早飯，又覺得她一小姑娘瞧著挺可憐的，就去照顧了一下她的生意。”
“等我走近了，發現她一雙手凍得又紅又腫，不像個小姑娘的手。她那時候應該擺攤很長時間了，煮面洗碗都是她一個人，她做得很熟練。她每天從天不亮做到半夜，我有回半夜十一點路過，她還在那兒擺攤。我好奇，問她為什麼不做點其他輕松的。她蹲在地上洗碗，說其他的沒有做這個賺錢。”
秦顯滿腦子都是蘇喬在寒風中蹲在地上洗碗的樣子。八年前，應該是他們剛剛分開不久。
“她不太愛說話，也從來不笑，她看起來過得很不好。”
秦顯緊緊捏著手裡的煙，幾乎要被他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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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咬著牙，眼睛發酸。
“後來我經常去照顧她生意，漸漸熟悉了點。那時候我才知道，她才二十歲。我問她為什麼不讀書，她說沒有錢。然後她突然就笑了，很驕傲地跟我說，她交過一個很厲害的男朋友，長得很帥，很聰明，什麼都會。”
秦顯眼睛酸脹地厲害，心髒仿佛被一隻手緊緊攥著。
“我問她怎麼分開了，她說因為她太糟糕了，配不上他。”
周凜側頭看了眼秦顯，心裡有些難過，“蘇喬表面堅強，其實很自卑。”
秦顯點頭，聲音啞到幾乎變了調，“我知道。”
周凜手裡的煙燃到了盡頭，他望著底下空蕩的籃球場，又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他低低嘆了聲氣，“其實蘇喬回去找過你。”
秦顯一怔，抬頭看他。
他眼睛通紅，難以置信。
周凜低頭，將煙頭捻在石階上，“就在你們分手的半年後，她哭著說想你，然後她跑去買了一張火車票，坐了兩天兩夜，跑到你當時讀書的地方，去找你。”
秦顯眼裡突然掉下滴淚，哽咽道：“我不知道。”
周凜點點頭，“是，她沒有找到你。”他又抽出根煙，點燃，默了會兒，才又接著說：“因為你母親發現她找你，給了她一巴掌，讓她滾。”
周凜的話，像一把尖銳的刀捅進秦顯的心髒。
他垂著頭，身體在顫抖，強忍著的眼淚掉在地上。他抬手捂住眼睛，聲音顫抖，不停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周凜道：“蘇喬那陣子很不好，她奶奶生病了，她母親不知道去哪裡借了高利貸，她背著一身債，不敢花錢，住地下室，她或許是覺得活著太孤獨了，沒有人愛她……”
周凜突然也哽咽了，他不忍心再往下說。
他側頭去看秦顯，秦顯垂著頭，捂著眼睛，身體在抖。眼淚順著他指縫湧出來。
他看著心酸，拍了拍秦顯的肩膀，“蘇喬很堅強，你不要太自責。”
秦顯沒有說話，他要拼盡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上次我不是跟你說過，蘇喬很愛看書，她書房裡那些書，她全部看過。”周凜望著前方，頓了下，說：“其實還有句話我沒告訴你。”
秦顯終於抬頭，他弓著背，眼睛裡布滿血絲，望著遠處的籃球架。
周凜道：“因為她跟我說，你很愛看書，她要看很多書，學很多東西，才能離你近一點。”
他側頭看一眼秦顯，低聲說：“她這些年努力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靠近你。”
……
秦顯在空蕩的籃球場坐到凌晨四點。
開車回家，視線一度被眼淚模糊。
他不敢去回想周凜說的那些話，可他的聲音不停在他耳邊回蕩。
她來找過你。
她或許是覺得活著太孤獨了，沒有人愛她……
她這些年努力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靠近你。
車停在小區樓下，秦顯遲遲沒有下去。
他靠著椅背，仰著頭，閉著眼睛。
車裡黑暗一片，秦顯的身影隱在暗處。
他閉著眼睛，腦海裡全是蘇喬孤零零的身影。
她總說她過得很好，她沒有告訴過他，她找過他，她很辛苦，她孤獨到幾乎活不下去。
秦顯在車裡坐了很久，終於下車。
回到家，房間裡漆黑一片，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響。
此刻是凌晨五點。
他沒有開燈，在黑暗中走上樓。
他走回臥室，輕輕擰開門。
臥室沒有開燈，窗外的月光照進屋來，蘇喬蜷縮在被子裡，側著身，向著窗外的方向。
秦顯無聲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蘇喬睡得很熟，消瘦的小臉埋在羽絨被上。
秦顯看著她，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蘇喬很喜歡你，喜歡到不允許任何人說你一句不好。”
秦顯在床邊看著蘇喬，坐了很久。
他起身去浴室簡單洗漱一下，回來臥室，躺到蘇喬身邊，將她輕輕抱進懷裡。
蘇喬迷糊中往秦顯懷裡擠了擠，又繼續睡。
秦顯將她整個抱在懷裡，黑暗中，他低下頭，在蘇喬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嘴唇顫抖地貼在她的額頭上，遲遲沒有離開。
他抱著蘇喬的手臂微微發抖，貼在蘇喬額頭上的唇慢慢往下，他親吻她的眼睛，鼻子，嘴唇，眼淚突然掉下來，滾燙的，落在唇上。
他將蘇喬緊緊抱住，扣著她的頭貼在他的胸膛上。
黑暗中，他望著對面的衣櫃，忽然淚如雨下。
她這些年努力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靠近你。
……
蘇喬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
床側空空的，秦顯已經不在了。
她下了床，穿上拖鞋下樓。
走到樓梯間，聽見廚房有聲音。
她想著秦顯應該去公司了。
有些奇怪。
她下了樓，往廚房走去。
走到門口就愣了一下。
秦顯正在灶臺前，拿著湯勺在鍋裡攪拌什麼。
秦顯從來沒下過廚，蘇喬又驚又喜。
她跑過去，從身後抱住他，頭往他身側探到前面，笑著問：“你在幹什麼呢？”
秦顯垂眸看她，輕聲道：“在給你做早飯。”
蘇喬仰頭望著秦顯笑，“你不會呀。”
秦顯依然輕聲，說：“我可以學。”
秦顯看著她的眼神很溫柔，那種溫柔，是蘇喬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除了溫柔，似乎還有藏著其他什麼情緒。
蘇喬偏頭瞧了秦顯一會兒，彎眼笑了笑，“你今天怎麼了，怪怪的。”
她松開秦顯，走到灶臺前，拿起鍋裡的勺子攪動了兩下，“你熬的紅棗粥呢。”
秦顯嗯了一聲，從身後抱住她，“蘇喬。”
“嗯？”蘇喬高興地攪著鍋裡的粥。
秦顯聲音突然哽咽，低聲說：“對不起，沒有好好照顧你。”
蘇喬愣了一下，她下意識要回頭，秦顯止住她，“不要回頭。”
他的聲音在顫抖，一滴眼淚落到蘇喬的手背上。
蘇喬頓住。
“不要回頭，不要看我，聽我說。”
蘇喬愣愣的，點點頭，“好。”
秦顯緊緊抱著蘇喬，努力克制著情緒，然而聲音依然哽咽到沙啞，“蘇喬，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彌補我對你的虧欠，過去那些年沒有陪著你，沒有照顧你，讓你吃了很多苦，讓你那麼孤獨，都是我的錯。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忘記那些痛苦，但是以後你想做什麼，想去哪裡，想要什麼，都告訴我，我會陪著你，永遠陪著你。隻要你高興，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第53章
蘇喬這一生，過得並不是很好。
她吃過很多苦，遭受過很多挫折，流浪過、漂泊過。
過去有很多事情，她不想讓秦顯知道。
可是他如果想知道，她也願意告訴他。
她回頭抱住秦顯，低聲說：“秦顯，你從來沒有虧欠過我，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很愛你。”
秦顯眼睛酸脹得厲害，險些要掉下淚來。
他強忍著，抱住她，“我沒有早點找到你，沒有照顧你。”
蘇喬搖頭，眼淚浸湿了秦顯的衣服，“我這些年每天都在回憶你，我很感激曾經遇見了你，很感激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後來這些年，我常常想起你，想起你，就覺得自己這一生沒有白活。”
蘇喬聲音哽咽，頓了會兒，才又說：“秦顯，我不騙你，我這一生有過很多難過，但是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你在一起過，你對我那麼好，好到我想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你。”蘇喬喉嚨火燒一樣疼，流著淚說：“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沒有人愛我。所以後來和你分開那些年，我真的很想你。”
“對不起。”
蘇喬搖頭，她抬起頭，望著秦顯說：“秦顯，我承認我過去這些年因為想你感到難過和悲痛，但是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沒有虧欠我。”
她看著秦顯通紅的眼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嗓子幹得發疼，“秦顯，你不要自責。”
秦顯握住她手，將她輕輕抱進懷裡。
他很久沒有說話，喉嚨痛到發不出聲音。
蘇喬雙手抱住他，哭著說：“秦顯，我不痛苦，我現在每一天都很幸福。”
秦顯將她抱得更緊一些，過了很久，才艱難地點了下頭，卻依然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抱了很久很久，蘇喬從秦顯懷裡抬起頭，眼睛紅彤彤地望著他說：“秦顯，你去幫我煮早飯吧，我餓了。”
秦顯點點頭，聲音嘶啞，“好。”
蘇喬彎著眼笑，抬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煮得好吃一點。”
秦顯點頭，又應，“好。”
蘇喬這才松開他，摸摸他臉，“不要難過了。”
秦顯嗯了一聲，依然應她，“好。”
蘇喬上樓洗漱，下來的時候，秦顯已經把早飯擺到餐桌上了。
蘇喬已經調整好情緒，她高興地跑過去，從背後抱住秦顯，身子往前探，餐桌上兩碗紅棗粥，還有她愛吃的豆沙包，還有白水蛋，小鹹菜。
蘇喬彎眼笑，側頭親了下秦顯，“老公真厲害。”
秦顯垂眸看她，她已經洗了臉，臉上沒了淚痕，眼睛也不紅了。
他笑了笑，幫她拉開椅子，“老婆大人請坐。”
蘇喬笑得更開心，高興地坐下去。
秦顯去廚房端了一杯熱牛奶，放到蘇喬面前。
蘇喬嘟囔，“我不愛喝牛奶。”
秦顯走到對面，拉開椅子坐下，說：“這是牧牛場送來的，新鮮牛奶，對身體好。”
蘇喬奇怪，“我們沒有訂牧牛場的奶啊。”
秦顯拿一個雞蛋剝殼，一邊說：“我今早訂的。”
“今天訂的就到了。”蘇喬端起杯子聞了一下，鮮牛奶的味道和超市買的牛奶還是不一樣。
她抿了一口，甜甜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問秦顯，“怎麼是甜的呀？”
秦顯道：“知道你不愛喝，加了點蜂蜜。”
蘇喬眼睛一彎，“好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