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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私有富士山 3800 2025-01-26 14:2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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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果有呢?」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開口了,才說:「我會陪你。」


    騙子。


    他舍不得。


    陸晚一天沒生下那個孩子,他就會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


    江予白語氣篤定,又說了一遍:「我會陪你。」


    他是在說服他自己嗎?


    他明明舍不得死。


    他不會陪我。


    他不像我孑然一身,他還有個等著他的媽媽。


    和她們比起來,我算不了什麼。


    13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人在現實失意,就很容易在夢境和回憶裡找補。


    我第一次遇見江予白,是在豬圈。


    白白淨淨的少年,一看就知道,他不屬於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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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其他哭哭啼啼的孩子不同,他有種超越年齡的冷靜。


    村裡人挑來挑去,最後隻有他,被剩在了豬圈裡。


    他年紀太大,養不熟。


    聽爸爸說,他會被打斷腿,放到大城市裡乞討。


    我把這句話轉述給了江予白。


    他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逃出這裡。


    沒有我,他不認得路,根本逃不出去。


    他說:「你和我們一樣,也是被拐來的。」


    我下意識想要否認。


    他盯著我胳膊上的傷疤,一針見血:「哪會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他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有多麼遼闊。


    他告訴我,父母應該怎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他給我描繪了一幅太美好的畫卷,關於未來,關於世界。


    他說:「隻要逃出去,會有新的生活等著我們。」


    我心動了。


    在實施逃跑計劃的前一天,爸爸又喝醉了。


    比起他的拳頭,我更害怕他撕我的衣服。


    我求他停下來。


    他不聽我的。


    一個巴掌落下來,我被打得腦袋發懵。


    「老子怎麼跟你說的?不聽話就滾出去喂狼!」


    我一個勁兒地發抖。


    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讓我發不出聲音。


    我摸到了一把剪刀。


    用力地,戳進他的脖子。


    溫熱的、腥甜的液體。


    一片猩紅。


    我呆愣在原地。


    「別看。」


    江予白不知道怎麼掙脫了繩子。


    在我世界崩塌的那一刻,是他捂住了我的雙眼。


    「是他罪有應得,你沒有錯,你為你自己,還有那些孩子討回了公道。」


    他搖晃我的雙肩,要我振作起來。


    我這才如夢初醒。


    計劃不得不提前。


    我換了身衣服,和江予白一起,摸黑往外逃。


    天亮了又暗。


    在天邊最後一縷殘陽消失的時候,我們跑上了公路。


    命運就此改變。


    14


    從醫院回家後,我就很嗜睡了。


    疾病讓我提不起精神。


    而江予白也越來越忙,總是出差,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


    這樣也好。


    他沒發現我的不對勁。


    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江予白從外地趕回來。


    其實我很少過生日。


    在山裡時,沒人在意這個。


    女孩子嘛,無非就是長大了一歲,離買賣的日子又更近了點。


    更何況,也沒人知道我在哪一天出生。


    後來回了家,我的親生父母也總不記得。


    他們一心撲在工作和弟弟身上,不怎麼管我。


    我幹脆就不過生日了,怪沒意思的。


    江予白沒騙我。


    外面的世界多彩而又遼闊,我也的確是被拐的。


    但有一件事情,他說錯了。


    真的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我是被親生父母丟掉的。


    他們有了弟弟,而我,是個累贅。


    如果不是外婆,他們永遠也不會把我領回家。


    他們不愛我。


    我覺得沒關系,這樣的話,我不愛他們就好了。


    誰也不欠誰的。


    15


    門開了,江予白站在門外。


    眉梢落了雪,幾分清冷。


    我與玫瑰撞了滿懷。


    然後,他抱住了我。


    癌細胞已經發生了骨轉移。


    他抱得太緊了。


    肋骨疼。


    「優優,我很想你。」


    溫熱的呼吸鑽入我的脖頸,帶起一陣顫意。


    他笑著吻了吻我的臉。


    觸感冰冷。


    卻足夠繾綣和溫柔。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松開我。


    我轉身將玫瑰一支一支插進花瓶裡。


    「明天才是生日。」


    今天沒什麼特殊,不用買這些東西。


    更何況,我並不愛玫瑰。


    可惜大冬天,很難買到向日葵。


    「嗯,我知道。最近花瓶很空。」


    難為他,竟然還能觀察到這種細節。


    我不愛買花了。


    它們燦爛不了多久。


    這總讓我想起自己的生命。


    好像枯萎衰敗,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江予白從背後摟住我,下巴擱在我的肩頭,嘆口氣:「優優,你好像瘦了。」


    他最近一回來,就愛黏著我。


    我們都默契地不再談那場車禍。


    可有些傷痕,不是不去提、不去看,就不存在的。


    我腦子裡有一道聲音,時時刻刻提醒我:


    瞧啊,這個男人,嘴上說著愛你,其實最在意的,是別人的死活。


    多諷刺。


    16


    半夜,我被一道驚雷吵醒。


    心尖猛然一顫。


    我下意識往旁邊靠。


    沒人。


    被窩已經涼了,江予白不知道離開了多久。


    手機放在客廳裡充電。


    磨蹭了好一會兒,我才鼓足勇氣,走到客廳。


    電話接通了。


    我問他在哪。


    他的聲音帶著些啞:「醫院,陸晚突然肚子疼。」


    心一下落入谷底。


    我突然覺得很窒息。


    電話那頭,陸晚在喊他,聲音焦急。


    連帶著這邊的江予白,也焦急起來。


    「優優,你先睡吧,我待會就回去。」


    沒等我開口,電話裡傳來忙音。


    這是我第二次被他拋下。


    我看了眼鍾。


    指針已經過了十二點。


    我的生日到了。


    窗外電閃雷鳴,我突然沒那麼害怕了。


    反正我都要死了不是嗎?


    這天夜裡,我在夢境和現實裡反復拉扯。


    我倉皇地睡著,又倉皇地醒來。


    有涼意從腳底直衝心髒,我環顧四周,黑茫茫一片,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我自己。


    17


    室內充盈的熱氣被撕開一個口子。


    我蜷縮在沙發角落,感受到動靜,霍然驚醒。


    江予白回來了。


    「怎麼睡在這裡?」


    他的面容有些憔悴。


    大概是一夜沒睡。


    我輕聲道:「昨天打雷了。」


    他一僵。


    握住門把手的指節驟然發白。


    我最怕打雷。


    打雷會讓我想到很多東西。


    比如,十多年前出逃的那個雨夜。


    比如,紅色的噴泉。


    江予白不會不清楚,我害怕的,到底是什麼。


    法律判我無罪,可我總覺得,我實在不算清白。


    那是我一生的夢魘。


    我如今的處境,或許就是報應。


    遲來的報應。


    他抿了抿唇,聲音滯緩而又沉重:「優優,對不起。」


    我仰頭看他,溫柔地笑笑:「沒關系的,打雷而已,要不了人命。」


    他在醫院守著陸晚的時候,有沒有一刻,是在擔心我的?


    我攥緊拳頭,抑制住詢問的欲望。


    別問了,別問了。


    問了,也是自取其辱。


    江予白沉默著,走到我面前。


    他的手很涼,凍得我瑟縮了一下。


    他動作一滯,下颌線繃緊。


    像一隻被踩到了尾巴的貓。


    他眼眸深深,面上卻有轉瞬即逝的失落。


    他說:「優優,生日快樂,以後的每一個生日,我都會陪你過。」


    多好聽的情話。


    傻子。


    我過不了下個生日了。


    他突然單膝下跪:「嫁給我吧,優優。」


    我愣了愣。


    竟然是這樣的走向。


    從前我很期待,很期待這一幕的發生。


    我做夢都想嫁給他。


    可如今卻想笑。


    他要我等一等的,為什麼他不願意等了?


    不過是打了個巴掌,又給我一顆糖。


    有個惡劣的想法冒了出來。


    我要他也感受感受,我的失落和痛苦。


    我說好,我願意的。


    他像是松了一口氣,眼裡閃著淚光,給我戴了戒指。


    他抱著我,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問他:「阿白,你很喜歡孩子嗎?」


    他的臉色變了變。


    「我們不是非得要孩子。」


    他是知道的,我很難懷孕。


    「優優,我有你就夠了。」


    其實他很少說這麼肉麻的話。


    現在說,也不過是哄我開心。


    此刻的幸福,就像陽光下的泡沫。


    一戳就破。


    根本經不得風浪。


    18


    過完我的生日,江予白又出遠門了。


    他說等登記結婚的時候會回來。


    從前他不愛麻煩我。


    這次卻一反常態地,讓我送他去機場。


    離開前,他還戴著我送他的紅圍巾。


    那是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一針一針給他打的。


    我的手指實在算不上有多靈活。


    我一共打了五條,才選出一條最好看的送給他。


    但還是醜。


    所以江予白一次都沒戴過。


    我目送他往安檢走。


    走到一半,他突然丟了行李,轉身跑過來抱我。


    像個毛頭小子似的。


    路人紛紛竊笑。


    江予白埋在我脖頸處,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眉眼眷戀,聲音有些發悶:「在家等我回來,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打電話。」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抱我。


    下次見面,我們就不會這麼友好啦。


    他要我照顧好自己,偶爾也去看看陸晚。


    我說好。


    我挑了個合適的日子登記結婚,江予白的生日。


    我要送他一份禮物。


    在此之前,我去看了眼江母。


    總得,讓孩子見一眼奶奶吧。


    江母如今住在養老院,她很糊塗了,總要護工陪著。


    當年江予白被拐以後,他的爸媽耗盡家產,四處發布尋人啟事。


    幾乎走遍了中國。


    他們被騙了很多次。


    最後一次,是他爸從騙子手裡搶回最後一筆錢,卻被人捅死了。


    他媽受不了打擊,此後變得瘋瘋癲癲。


    江予白的成長之路很艱難。


    當然,我的處境也算不上有多好。


    其實有時候,我也能理解江予白。


    和陸晚在一起,他想到的,是童年無憂無慮的時光。


    和我在一起時,全是泥濘不堪。


    就像我,我難過的時候,總會想起和他攜手奔跑在山林裡。


    每一次,落入命運的窠臼時,我就會想到他。


    所以我四處碰壁,卻依舊奮力向前跑。


    他曾讓我學會勇敢。


    19


    江母看上去精神很不錯。


    S 市連著陰了很多天,在今天終於放晴。


    我推著輪椅,帶她出去透透氣。


    我喂她吃飯,她很乖巧,像隻聽話的小貓。


    「晚晚,我的孫孫怎麼不見了?」


    「你肚子裡的孫孫呢?」


    她很疑惑。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打翻了飯盒,開始哭,開始鬧。


    我卻如墜冰窖。


    護工趕緊過來,一個勁兒地安撫她——


    「孫孫在,孫孫還在,你兒媳婦會來看你的……」


    她恨恨地盯著我,目光如刀,割得我生疼。


    「是不是你這個壞女人,把我的兒媳婦和孫孫都帶走了?」


    「我兒子呢!我兒子去了哪裡!讓他把晚晚和孫孫都找回來!」


    我喘不過氣,胸腔的疼痛越發明顯。


    像是有什麼無形的力量,捶打著我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發出的聲音喧囂聒噪。


    腦袋混沌得厲害。


    一個個疑問冒出來。


    江予白帶陸晚來過這裡嗎?


    他到底打算做什麼?


    我到底算什麼?


    陸晚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這幾個月以來,我從沒見過孩子的父親。


    他們說他是海員,一出遠門,就得出好久。


    我不禁疑惑,他們口中的人,真的存在嗎?


    我突然想起來,陸晚剛來那會兒,挺著肚子,我很羨慕。


    所以我問江予白:「如果我這輩子都生不了該怎麼辦?」


    他安撫我:「沒關系的,陸晚他們以後就住在我們隔壁,我們可以把他們的孩子當自己的看待。」


    他憑什麼以為,我會和他一樣,愛陸晚的孩子?


    曾經的信任顯得如此可笑。


    我真的好累。


    我不想問了。


    我很清楚,就算他說孩子不是他的,我也不會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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