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內，我媽不住地誇贊孫耀祖。
「還是我兒子有法子，拿捏了那個小賤人，就不怕她爸不點頭，我看她家挺有錢的，你可要把握住，等她爸死了，她家的錢都是你的。」
說完還不忘貶低我兩句，「別像你姐，一把年紀嫁不出去，想找個有錢人都找不到。」
「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我疲憊地抓起包準備走人。
「站住！」我媽喊住我，「你現在住在哪裡？」
被她拿捏了二十多年，面對她的質問時我下意識地手心冒汗。
不過很快我就意識到她不能將我如何，便隨口說了個老舊小區的名字。
「怎麼住在那種地方？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你搬過來住，家裡不差你一個房間。」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媽在關心我。
但是隻有我知道，她是看到弟弟受傷，想讓我留下來照顧他。
「好啊，那我就把工作辭了，專心照顧弟弟好了。」
「不行！你怎麼能辭職呢？」我媽頭一回因為我的事著急。
我爸給她留的錢這些年已經被她揮霍得差不多，如果不是我每個月往家裡打五千塊，她早就去睡大街了。
我不去上班，誰來養她？
我媽隻得擺擺手：「回你的小房子去好好上班，別來煩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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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不會再來煩你們。」
我聽話地將門關上，最後欣賞了一眼他們倆的囧樣。
再見了媽媽，以後你就隻有孫耀祖一個孩子了。
8
離開平江明珠後，我丟掉之前聯系家裡的那張手機卡。
拉黑了所有我媽和孫耀祖能找到我的聯系方式。
緊接著，給現在的公司提交了辭職信。
從今天開始，我媽他們再沒有辦法找到我。
不過她對我和爸爸做過的事情，不能這樣算了。
我特意開車去了火車站。
站前廣場上人潮熙攘，我隱在人群中，看到一班從老家來的火車下站。
火車站中一個穿著白色老頭背心，皮膚黝黑，面容兇狠的中年男人拎著蛇皮袋子走了出來。
他身上帶著濃重的煞氣，周圍人不自覺與他保持距離。
他是住在老家隔壁的高叔，早年間幫人家收高利貸打死過人，蹲了二十年。
出來後一直住在我家隔壁，在地下黑賭場工作。
我媽的賭癮就是因為他染上的。
有一年我還在上高中時，因為肚子疼提前請假回家，在家門外聽到我媽和高叔不堪入耳的聲音。
那個秘密我一直埋在心底，當時隻覺得羞恥，所以逼著自己忘記。
不過重生後我重新捋了一下兩人的關系，發現了許多很巧的事。
前世孫耀祖自殺後，我還沉浸在悲傷中，回家陪著媽媽。
在家裡我看到了好幾份我的人身保險單，上面的受益人寫的是我媽的名字。
她解釋說因為失去了一個孩子，所以很怕以後我會出什麼意外，買來安心的。
沒幾天我又聽見我媽和高叔在無人處吵架，話裡話外提到了「還債」「搞錢」之類的話。
很難不讓人懷疑，前世我媽將我推下樓，並不是因為弟弟泄憤。
而是為了錢和高叔。
高強向我這邊看來，我趕緊將帽檐壓低，匆匆離開。
我讓發小在老家四處宣揚我媽發了大財，在城裡住上豪宅，所有人都豔羨不已。
發小還特意將我媽的地址特意送到了高家。
從發小那裡我得知高強最近欠了很多錢，他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從他一離開老家開始，發小就將他的行蹤全都告訴我。
我猜得不錯，他果然來找媽媽了。
希望媽媽會喜歡我給她送的這份禮物。
9
與家裡徹底斷聯的日子格外清靜，我也能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離職後我和大學的學長顧筠合資開了家公司。
新公司剛建立，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事情，忙得我沒工夫去打聽我媽和孫耀祖的事情。
再次聽到孫耀祖的消息，已經是一個多月後。
我和孫耀祖的高中班主任是同一個，她邀請我回母校去做演講，為了給剛畢業的學弟學妹們擇校和專業上提供一些幫助。
我本不想回去，可是上學時班主任對我的幫助很大。
如果不是她堅持，怕是我早就被我媽勒令退學去廠子打工。
所以從道義還是情誼上，我都不好拒絕班主任的邀約。
回母校演講的當天，顧筠開車將我送到學校門口。
隔著車窗，我看到對面等紅燈的孫耀祖，正和我媽起爭執。
「那是你媽媽？」顧筠微微蹙眉。
我坦言：「對，旁邊的是我弟弟。」
顧筠見過我媽，確切地說，他還幫我處理過麻煩。
上大學的時候，我媽不滿意我讀工商管理，不肯給我學費和生活費。
我的課餘時間都被兼職填滿，正是在家教中心認識了顧筠，他是中心的負責人。
我媽知道我在做家教後，隔三岔五來找我要錢。
可我賺的錢也隻是勉強夠生活，沒有多餘的錢給她。
於是她就去家教中心大鬧，說他們拐賣女大學生做色情服務。
她拿著偷拍我進出高檔小區的照片當作證據，說我被逼著去接客。
她讓家教中心賠給她十萬塊，否則就報警。
這件事在校園網上瘋傳，那段時間我走在學校的路上都有人指指點點，說我是做那種工作的。
顧筠知道我家的情況後，花了很多錢擺平這件事。
在我媽的事上，我始終欠他一個大人情。
顧筠打量著孫耀祖，有些驚訝：「那是你弟？你們姐弟倆還真是一點都不像。」
從小就有人說我和孫耀祖長得不像，或者說，弟弟身上沒有一點像爸爸的地方。
我心裡有一個離譜的想法逐漸成型。
「顧總不是還要去開會嗎，可別讓員工久等。」我笑著拉開車門。
顧筠突然按住我的手，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你自己真的可以嗎，我可以……」
「當然可以，現在沒有誰能傷害我了。」
因為我已經不是小孩子。
10
我特意避開孫耀祖和媽媽，去教學樓找班主任寒暄。
她一見到我就擔憂地說起孫耀祖的情況。
「他今年的分數還不如去年，才二百多分，連專科院校都不能要他，你做姐姐的也該督促他學習啊。」
我無奈地解釋：「我弟弟的學習，我向來插不上手，那他現在能去哪裡念書呢？」
「聽你媽媽的意思，是要他再念一年，不過我覺得意義不大，你還是回去勸勸他們吧。」
班主任說得很委婉，不過她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孫耀祖不是塊學習的料，就算復讀十年八載也考不上他心心念念的清華。
還不如現在找點正經事做。
不過班主任如果直白地跟我媽說，隻怕我媽會把學校鬧翻天，她隻能託我來當說客。
原來今天叫我回學校，最終目的是這個。
我作為優秀校友代表，在多媒體教室做了演講。
在小門外我看到孫耀祖一個人在偷偷往裡面看，他怯生生地盯著我。
演講結束，他在走廊盡頭將我攔住。
「姐，你最近還好嗎？」
孫耀祖平時在家十分跋扈，倒是鮮少見到他這副慫樣。
「媽呢？」
「正在和班主任吵架，我覺得太丟人，就一個人先出來了。」
看來我猜得不錯。
我抱臂冷哼：「現在你倒是知道丟臉了？」
「之前那些事都是媽對不住你，我也沒有辦法。」孫耀祖突然拉住我，「姐姐，你送我出國念書吧，我也想像你一樣逃脫媽的魔爪。」
如果是前世，或許我真的會動惻隱之心。
畢竟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弟弟。
可是就在他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並在遺書中將所有過錯都怪在我頭上時，我就已經對他徹底心死。
「你想要出國，無非是為了去追林妙，你不是讀書的料，還是找個廠子上班才是正經事。」
孫耀祖惱羞成怒：「不給錢就算了！要不是因為你考的大學太好，媽媽何必非要讓我考清華，這一切都怪你。」
我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那你以後看到我躲遠點，我不想跟本科都考不上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氣。」
我故意捂著鼻子嫌棄地走開。
有不少學弟學妹們爭著搶著要跟我加聯系方式咨詢我報考的事情。
孫耀祖很快就被他們擠到角落。
從學校出來時，我看到顧筠的車停在停車場。
他不是開會去了嗎？
「你怎麼在這兒？」
「怕我的合伙人被吃了，來保駕護航。」
我忍俊不禁：「我是扎嘴的刺蝟，誰敢吃我？」
「你這麼厲害，何必在包裡藏扳手？早上幫你拎包的時候，好沉。」
顧筠故作誇張地撇嘴，戳了戳我的包。
我心虛地捂緊自己的包。
其實我也怕我媽突然發癲做出傷害我的事情，所以我隨身帶了一把扳手。
幸好沒有用上。
下午快要下班時，我收到一條陌生手機號發來的短信。
11
短信裡隻有一張照片，是孫耀祖被綁在椅子上，背後是還沒有封窗的高層工地。
發件人是高強！
我第一個跳出來的念頭就是他。
看來高強比我媽有腦子，竟然能弄到我的新手機號。
【拿五十萬來贖人，否則天一黑我就把他推下去。】
我飛快地在屏幕上打下一串字：
【地址給我。】
在我身邊的顧筠也看到了短信的內容，他瞬間緊張地抓住我。
「你要去嗎？」
「當然不是，高強那種亡命之徒我躲還來不及。」
我直接報警，將高強的地址告訴了警察叔叔。
我猜同樣的短信，高強肯定也發給了媽媽。
他這種惡人絕對不能讓他逃脫，否則之後他藏在暗處，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顧筠看了一眼地址，突然說：「這片工地是我朋友的產業，旁邊還有個剛蓋好的大廈，你如果擔心，我替你去看看。」
不得不說，他真是講義氣。
我當即和顧筠驅車前往旁邊的大廈。
在大廈的十五層，我隔著窗戶看到了被綁架的孫耀祖和拿著砍刀與警察對峙的高強。
我將窗戶打開大了一些，能聽清他們的對話。
我媽站在警察身後，對著高強破口大罵。
「反正沒錢還債我也活不成了，臨死前能拉個墊背的也值了，誰讓你這個死女人不給老子弄錢來！」高強兇道。
他拿著砍刀來到弟弟身後, 抓著他的椅子就往後拖去。
再走幾步, 就是幾百米高空。
「高強你瘋了，難道你要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我媽一喊出來, 空氣瞬間凝固。
原本嚇得屁滾尿流的孫耀祖瞬間抓住重點, 他哭得更兇了。
「媽，你剛才說的話什麼意思？我不是爸爸的孩子嗎？」
「閉嘴，你當然不是那個窩囊廢的兒子！高叔才是你爸，你快叫爸爸。」
我之前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原來他們兩個那麼早的時候就勾搭在一起。
那為了養家起早貪黑的爸爸又算什麼？
那從小被丟在家裡，沒有得到過一天母愛的我又算什麼？
高強明顯也愣了, 他抓起孫耀祖的腦瓜子左看右看, 最後一拍腦門：「還真像老子。」
埋伏在一旁的警察，見狀撲了過去, 將高強拿下。
我緊握的拳頭漸漸松開，看著我媽哭著飛奔過去抱住孫耀祖。
這份母愛我從未體驗過, 從小到大她也沒有抱過我。
小學的時候, 老師讓我們以媽媽的懷抱為題寫作文。
我回去小心翼翼地問媽媽能不能抱抱我, 得到的卻是她幹脆的一耳光。
她罵我, 女孩就是矯情。
從那之後, 我再沒有接受過任何人的擁抱。
不過都過去了, 不會再痛了。
12
孫耀祖身上的繩子被解開，他反抱住我媽。
「從小到大, 你就說我要比姐姐強，是不是因為我不是爸爸的孩子？」
我媽哭著捶了他一拳：「你是我的兒子，就要比任何人強。」
「可是我……就他媽是個廢物！」
孫耀祖突然死死抱住我媽的後背, 兩人連連向後退去。
在我媽驚恐的慘叫聲中，孫耀祖帶著她一起從十五層高的高樓跳了下去。
變故發生得太突然，以至於現場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兩人摔得粉身碎骨, 當場死亡。
還是和前世一樣的結局。
隻是這次, 弟弟選擇和媽媽一起去死。
他跳下去的時候, 我分明看到了他在看向我這邊。
我雙膝一軟, 被顧筠摟在懷中。
「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顧筠不停地安慰著我。
我面色慘白地看著地上那一大攤血跡，頭腦一片空白。
半晌才喘上一口氣，身邊是被我嚇壞的顧筠。
13
高強因為綁架和故意傷人再次蹲了監獄。
我獨自回老家收拾老房子的遺物。
對這個家我並沒有多少情感, 所以我直接低價掛售。
一米九多的肌肉猛男，站在門口像是一堵牆，輕蔑地俯視著他們二人。
「-新」字跡工整雋秀，這個家裡隻有爸爸能寫出這樣的字。
【1997.6.13 我們的寶貝女兒出生了, 希望她永遠健康幸福, 爸爸會用生命愛你。】
……
【2007.6.13 今天是寶貝的生日，偷偷給她買了一雙現在學生都穿的運動鞋, 她應該會喜歡吧？要早點跑完車回家給她驚喜。】
日記在這裡再沒有往後寫。
日記本裡的每一頁都是關於我們姐弟, 關於這個家的點點滴滴。
我記得那雙運動鞋，在爸爸出事的出租車裡。
潔白的鞋面被他的鮮血染紅，媽媽嫌晦氣直接丟在現場不許我帶回來。
如果知道那是爸爸送我最後的禮物，即便被媽媽打死我也要帶走。
因為這個世界上, 關於爸爸存在過的物件，已經沒多少了。
離開老房子，我給中介打了個電話，撤掉了售賣。
高跟鞋緩緩走出悠長逼仄的小巷子, 天光乍破。
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走出了這裡。
也終於要開始，享受我的人生。
新的人生。
-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