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拿起的是我的手機，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他插上電，屏幕亮起，就有一個電話打進來，是我曾經的導師李璇。
「喂？小枝啊？你可算接電話了！」
李老師從我剛入學的時候就很照顧我，對我來說，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宋清慈以外唯一親近的人。
隻是後來我因為智力問題離開了學校，李老師也不知道我怎麼會得智力退化的怪病。
早幾年她經常關心我，後來我智力下降得越來越厲害，怕她擔心，就刻意與她減少了聯系。
再次聽到李老師的聲音，我心中一酸。
「小枝！有個好消息！你五年前的論文上國際刊了，有個普林斯頓的教授非常欣賞你，委託我聯系你，問你願不願意去他們那裡任教！薪水絕對不是問題！」
「我知道，你因為這個影響智力的怪病肯定會有顧慮，但你放心，我這幾年輾轉託人，已經找到了國外治療這類疑難雜症的專家，你一定可以康復的！」
宋清慈沉默許久才道：「……您好，李老師。抱歉，小枝她……不方便接電話。是我，宋清慈。」
「宋清慈？小枝呢？為什麼不方便接電話？」李老師的聲音警惕起來。
其實當年李老師是最反對我跟宋清慈在一起的。
「小枝，你太缺愛了，所以別人哪怕隻給你一點點愛意，你都會視如珍寶。但正因為如此，你不應該進入一段讓你泥足深陷的關系，尤其是在對方比你高明太多、遊刃有餘太多的情況下。」
當時的我毫無戀愛經驗，沉溺在宋清慈的溫柔裡，沒有聽懂李老師的這番語重心長，認為她多慮了。
事實證明，李老師沒有錯。
宋清慈向李老師坦誠了我的死訊，並在她的追問下給了她別墅的地址。
待李老師匆匆趕到，她怔愣地對著我千瘡百孔的遺體，哭得幾乎厥過去。
Advertisement
邊哭邊狠狠扇了宋清慈一巴掌。
「我好好的學生，你搶走了，最後就還我一具屍體嗎？！你這個畜生！」
宋清慈躲都不躲，站在原地任她發泄。
「對不起……李老師，是我的錯。」
李老師哭得肝腸寸斷，宋清慈卻始終沒有掉淚。
他隻是麻木地問：「李老師……我好像從來都沒有了解過小枝……您說普林斯頓特聘她做教授，如果沒有我，如果她智力一直正常，是不是會成為很優秀的數學家？」
「呵。當年的小枝，離世界一流的數學家隻有一步之遙。宋清慈，她是天才，但她甘願為了你做普通人。」
「你以為今天這樣的機會從前沒有過嗎？五年前就有國外一流大學開出高薪聘請她，但她拒絕了，因為她是個戀愛腦，在她眼裡世界上沒有比跟你結婚更重要、更幸福的事！」
「因為她總黏著你，對你有求必應，你是不是以為她是離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可憐蟲？」
「她不是。她隻是選擇放棄了自己的大好未來，隻為和你在一起。」
宋清慈聽著李老師的話，望著我的遺體發怔，久久沒有回神。
13
曾經的宋清慈，確實認為洛枝是離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可憐蟲。
第一次見洛枝是在高中，那女孩一頭毛糙的沙發，低著頭匆匆從人群中走過。
校服褲子上沾了生理期的血跡，還稀裡糊塗不知道。
邊上沒有一個人提醒她，甚至交頭接耳、哈哈笑著看她的笑話。
女孩有些無措，頭埋得很低。
宋清慈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就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脫下來給了她。
「圍上吧，褲子髒了。」
那女孩抬頭看她，一雙圓圓的狗狗眼，很清澈。
但他沒想到，自此之後，這個女生就真的跟小狗一樣，對他有求必應。隻要他一個眼神，女孩就搖尾巴。
宋清慈覺得有點好笑。
洛枝沒有朋友，宋清慈也從未見過她的家人，她的世界裡，唯一重要的事物似乎就隻有數學，和他。
別的女孩喜歡他會給他表白、遞情書，但洛枝不會。
她隻會在運動會宋清慈跑完步時，用瘦小的身體艱難地扛過來一箱水，放在宋清慈隨手能拿到的地方；
甚至宋清慈跟陳念念談戀愛，她會自覺在外面給兩人把風，在教導主任路過時放哨。
有一次，宋清慈跟朋友打籃球，不小心砸了校長辦公室的玻璃。
其實這對於天之驕子宋清慈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校長哪舍得怪罪他？
但洛枝卻愣頭愣腦地自己跑去了校長辦公室頂罪。
校長被氣笑了：「你一個一米六的女孩兒，打籃球？」
洛枝支吾了半晌，硬著頭皮冒出一句：「最近學習壓力大，我……放松一下。」
於是洛枝被罰打掃了一學期教學樓走廊，全校通報批評。
一起打籃球的男生背地裡跟宋清慈取笑她：「這女的真搞笑，為了你什麼都能幹啊？咋不去挖野菜呢？你下次試試，沒準讓她殺人都願意。」
洛枝非常偏科，除了數學以外別的科目成績都不亮眼，尤其是英語。
但為了跟宋清慈考上一所大學，她在學習上下足了功夫。
宋清慈幾乎每次路過洛枝他們班，都能看到她在埋頭學習。
可不管她學習得有多認真，隻要宋清慈勾勾手指，她就跟小狗一樣跑過來。
後來洛枝如願以償跟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又讀了同一個研究生，兩人一起走上了學術道路。
宋清慈想做人類智力方面的研究，但這種人體實驗禁忌太多，起初他是打算放棄的。
陳念念卻笑盈盈地提醒他：「找一個為了你什麼都願意做的人不就行了？這樣的人……難道不是現成的嗎？」
宋清慈最終默許了這個提議。
此刻，對著洛枝冰涼的屍體，宋清慈整個人是木然的。
他以為他隻拿洛枝當狗，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可他為什麼會如此難過？
14
之後的一整天，宋清慈都在整理洛枝的遺物。
他看到了被藏在帶鎖的小櫃子裡的婚戒。
铂金的素戒指，什麼裝飾都沒有，卻被擦拭得銀光閃閃，像新的一樣。一看就是主人時常精心護理。
他上個月才剛給陳念念買了婚戒，偌大一個鴿子蛋鑽戒，這個戒指相比起來寒酸得可笑。
戒指盒底下還壓了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的字跡娟秀，跟洛枝死前寫的那張小學生一樣的紙條完全不同，顯然是洛枝還沒被實驗侵害大腦時寫下的。
【這是我人生收到的第一份禮物，來自我最愛的人。我幸福得好像有點過火了，希望老天爺不要發現，不要把我的幸福收回去好嗎？】
從知道洛枝的死訊到現在，宋清慈始終沒有流淚，此刻一滴淚卻從眼眶滾落，落在了紙條上。
當年覺得自己幸福得過了分的洛枝，根本不知道這是一張奪命的網。
而鋪網的人，就是她最愛的那個人。
宋清慈將戒指收起來，繼續往下看，又在儲藏室的角落裡發現了一堆落灰的獎狀跟獎杯。
隨便掃一眼，都能看出那都是國內國外數學領域的權威獎項。
可這些獎狀獎杯就被隨意地堆疊在一起，主人似乎毫不在意。
宋清慈滿打滿算認識洛枝十六年了。
但他現在才發現，他對洛枝的了解少得可憐——因為他傲慢地從未真正注視這個女孩。
他隻知道洛枝很偏科，擅長數學，別的都不會，所以順其自然地一直在數學的路上走下去了。
卻沒想到，她是一個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如此閃閃發光的人。
而這個閃光的人，就這麼被他醜陋的野心毀了。
腦袋裡的某根弦忽然斷了，宋清慈崩潰地蹲下身子，無聲流淚。
李老師說得沒錯，他就是個畜生！
「小枝……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15
洛枝死的那個巷子沒有攝像頭，因此警方沒法查到她死前具體的遭遇。
但宋清慈不打算放過那些侮辱洛枝的人，這也是他將洛枝的遺體帶回來的最重要原因。
他直接去找了私家偵探。
陳念念得知此事，不知為何十分激動，哀求宋清慈：
「洛枝都已經死了，就讓她安息吧，再做這些她也活不過來，她那麼愛你，一定也不希望你陷在裡面。」
宋清慈卻不像從前對陳念念那麼有耐心。
「這是我和小枝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私家偵探辦事專業，不到一周，就將那幾個凌辱洛枝的混混捆成一團，送到了宋清慈面前。
陳念念見到那幾個人，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混混們也不是口風多嚴的人，宋清慈幾句威脅，就讓他們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從被人指使，到等待下手機會，再到作案經過，都如實交代了。
「誰指使的你們？」宋清慈眯起眼，多年來天之驕子的威壓讓混混們瑟瑟發抖。
混混們的目光投向了宋清慈身後的陳念念。
宋清慈便也冰冷地看向自己的未婚妻。
陳念念強裝鎮定，語氣溫順柔弱：「清慈，他們這種小混混，多半是衝動犯罪，為了逃避追責給自己拉個墊背的罷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你還不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嗎？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然而宋清慈沒有回應陳念念的話，陳念念心中愈發打鼓，宋清慈隻是冷淡地對私家偵探道：「既然有了新的線索，就麻煩你繼續查吧。」
陳念念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宋清慈居然不信任她。
但事情已成定局，私家偵探的偵查能力非同一般，很快就查到了陳念念的賬戶，這個賬戶在半年前就有一次可疑的打款記錄。
細查，收款方正是這幾個混混的老大。
陳念念是個有野心的女人，這些年來她也通過各種或光明或不太磊落的手段獲得了她想要的。
如今她錢也有了人也有了，下半輩子可以舒舒服服當個全職太太。
「……你比她擁有的要多太多，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
宋清慈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陳念念面對如山的鐵證，也無法為自己辯駁，她哭著去抱宋清慈的胳膊, 卻被後者一把甩開。
宋清慈雙眼發紅——他到底都對洛枝做了什麼？
他又到底識人不清到什麼程度？
陳念念最終按捺不住，痛哭起來：「你看, 我怎麼可能不恨她？隻要她還好好存在一天，你心中就始終有她的一處位置！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就始終有威脅！」
「但我也隻是想欺負欺負她，誰能想到她這麼蠢, 大冬天跑出去找你, 在外面遊蕩這麼久啊！又不是我想讓她死的！」
混混們也趕緊道：「對，對，其實她死也不是我們的鍋。是她自己挨個問人家店家要什麼紅糖姜湯, 說要帶給她愛人, 結果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 這大冷天的，可不得死麼！」
紅糖姜湯。
洛枝從小沒有父母, 營養不足, 身體底子差，一生病就很難好。
宋清慈懶得費心照顧她，但那會必須裝作溫柔, 就幾分鍾隨便煮個紅糖姜湯端給她，告訴她喝了這個病就會好。
每次洛枝端著碗都笑得像個傻瓜, 好像那碗裡不是宋清慈三分鍾糊弄差事煮的湯，而是什麼靈丹妙藥。
……這個傻子。
16
宋清慈買了一塊山清水秀的墓地，又細心整理了我的遺容, 挑了個好日子將我火化並下了葬。
他在我的墳前磕了三個頭，沒留下戒指，也沒留下他給我買的小企鵝。
而是將那些已經落灰的獎杯和獎狀與我的骨灰共同下葬。
我站在宋清慈旁邊，他卻看不到我，拿出了一個藍色絲絨戒指盒。
「作全」「下輩子，不要再愛上不值得的人了。」
做完這些, 他將混混們和陳念念打包送去了警察局。
這種重度刑事犯罪，注定了他們都難逃漫長牢獄之災。
陳念念從小被嬌養大, 什麼時候面臨過這樣的事情, 再也繃不住從前理智又淑女的樣子, 在警察局大哭大鬧。
但警察自然不會理會她。
處理完混混和陳念念的案子, 警察客氣地示意宋清慈可以回去了，他們之後會好好辦案, 秉公處理的。
宋清慈卻淡淡道：「還有最後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要自首。我是生物學家，做了違規人體實驗，具體犯案情形我已經整理成了報告，傳送到了警局, 您可以查看一下。」
最後警察呆愣地看了報告, 隻能將宋清慈也暫時刑拘。
數月後, 法院審理了這兩起案子，宋清慈和陳念念分別獲刑。
陳念念精神崩潰，接受不了身為天之驕女的自己要承受牢獄之災, 還沒入獄就服藥自盡了。
而宋清慈乖乖進了監獄, 此後一生漫長，都要在獄中清苦度過。
我其實不太在意故事的結局。
宋清慈愛我也好，不愛我也好, 都是身前事。
我向著遠處的光亮走去，下輩子，我會做一個為自己而活的人。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