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問了府裡的大夫。
林嘉時沒有懷孕。
她身子弱，很難有孕。
我去了林嘉時的院子，謝桓也在。
林嘉時剛想嬌嬌柔柔地看口，就被我的眼神嚇得止了聲。
謝桓看著我，皺眉道：「我知道了你那個丫鬟的事，不過是個下人，何必斤斤計較。」
林嘉時說：「是我對不住姐姐，我誤以為自己懷孕……我可以把我的侍女賠給姐姐。」
我一步步走了過去，在林嘉時面前站定。
「你和謝桓兩條命加起來，都不夠賠她的。」我笑道。
「不過是個臭蟲，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
林嘉時一愣，這是她第一次聽我說得這麼直白。
我捏起她的下巴：「你自己要來做妾的，我身為主母，就是殺了你，也沒人敢動我半分。」
林嘉時一下慌了。
她下意識去求助謝桓。
可不知為何，謝桓隻是怔愣地看著我，沒有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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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時一咬牙，用盡全力推了我一把。
我一時不察，退後了兩步，但立刻撐著劍穩住了身形。
「你不過就是出生比我好了些！」林嘉時音量拔高，「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我！」
「謝桓從來都不曾歡喜過你，你們成親那晚，他來與我訣別，但後來呢，他還是忘不掉我，重新找回了我，你才是那個供人消遣的玩意兒！」
我被林嘉時的話砸得一愣。
成親那晚，謝桓說，自己一身酒氣，不想打擾了我，所以去書房睡了。
竟沒想到，他是去找了林嘉時。
我愣神間，林嘉時趁機又抬起了手。
好在我反應極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同時劍柄敲向她的腿部。
她吃痛地驚呼了一聲。
「放開她！」
一直沒出聲的謝桓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將我拉扯開。
他捏住了我手腕，一使勁，我痛得松開了那未柄出鞘的劍。
謝桓自年少時被欺負，後來日日不曾落下武學。
如今真要論，我並不是他的對手。
也就在這時，林嘉時眸光一閃，她撿起了我的劍。
那一瞬間，我順著她的眼神落點處，知道了她的打算。
她自己懷不上孩子，就想也毀了旁人。
但知道又如何，我還被謝桓牢牢控制著。
肉體的擊打聲，沉悶又可怖。
腹部劇烈的疼痛襲來。
時間突然被拉長。
我看到血色的花朵，在我兩腿位置的衣裙上緩緩綻放。
我看到謝桓的表情突然一寸寸變得震驚又絕望。
林嘉時面上倉皇，眼中卻閃過驚喜。
我捂著腹部倒了下來。
14
林嘉時跪在外面。
大夫剛離開。
謝桓想進來，被破浪攔在門外。
破浪責怪自己沒一直跟著我，如今看門的時候格外用心。
謝桓想動手，但看見我的眼神，他收了手。
「夏意，讓我進來看看你，好不好？」
他面露乞求，雙手顫抖地扶著門框。
我摸著自己的腹部，心裡除了有些空，倒也沒什麼。
畢竟它才一個月不到，還不曾讓我對它產生太多的感情。
何況，它來得不是時候。
我擺擺手，讓破浪放謝桓進來。
他踉踉跄跄地走進來，跪坐在床邊，握緊了我的手。
「夏意，夏意，我們不要和離了好不好？
「孩子，孩子，我們還會有的。」
他聲音焦急，握著我的手上都是冷汗。
有點惡心。
我輕輕覷了他一眼。
他臉上掛著笑，聲音發顫，眼神片刻也不敢從我臉上移開。
「謝桓。」
我抽出手，接過破浪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
謝桓臉上的笑更僵了。
「謝桓，我後悔救你了。」
謝桓怔怔地看著我，似乎反應不過來我話裡的意思。
或是，他不想明白。
他看著我，眼神裡滿是祈求。
我不為所動，一字一句道：
「我後悔救了你，也後悔選了你。」
「不、不是的，你是我的夫人，你是我謝桓的夫人王夏意……」
「當年，你一眼就相中了我們，你歡喜我，我們夫妻恩愛……」
謝桓搖著頭，說著曾經，眼眶不知何時紅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過了許久，他才冷靜了下來。
沉默半晌後，他問我：「你要如何才能原諒我？」
我看向跪在外頭的林嘉時。
「不行！」謝桓下意識道。
我淡漠地看著他。
謝桓笑得勉強，連忙道：「我補償你的，但嘉時她罪不至死，我也會讓她給你好好賠罪的。」
他眼神堅定，說出的話也信誓旦旦。
「我們重新來過，這次，我不會讓你出意外的。」
我冷笑了一聲，轉過來頭，不再理他。
謝桓離開時，帶走了哭哭啼啼的林嘉時。
我看到了她挑釁的眼神。
看，就算我弄沒了你的孩子，謝桓也不舍得動我。
我有些好笑，我本來就沒指望謝桓。
不過是隻臭蟲。
那天夜裡。
我夢到了一個穿著紅袄子的女娃娃。
我抱著她，她吃著糖葫蘆，嗲嗲地蹭著我的臉頰。
我潛意識知道她要離開了。
我不願意松開。
她湊過來親了親我：「娘親，你不要難過。
「我喜歡娘親，我們還會再見的。」
我和她拉了勾，最後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她，看著她慢慢消失在眼前。
15
從那日之後，謝桓時常來找我。
即便被破浪攔在外頭，也會在那兒站足一個時辰。
庫房裡的金銀珠寶也都被送到了我院子裡。
但裡面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的嫁妝。
我不理解。
不過，我好奇他能堅持多久。
終於，有一日。
月色朦朧，謝桓一身酒氣地來了。
他在院子外面喊著我的名字，聒噪得讓人睡不著。
我推門出去，破浪就在外頭守著。
瞧見我，他臉上突然一紅，然後去衝進屋子裡，拿著件外袍出來給我披上。
謝桓看見這一幕霎時紅了眼。
看著他那副癲狂不清醒的樣子，我擋在了破浪身前。
「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東西，你就這麼在乎他？」謝桓神情有些激，「從前，你明明最在乎的是我！」
是啊，我在乎謝桓。
因為他是我自己選的夫君。
我為他請來大儒，規劃仕途，為他紅袖添香，洗筆磨墨，也為他洗手做羹湯。
也許，就是我做得太好了，他過得太舒服了，就有空闲去琢磨別的了。
「我不過是納了個妾，你為何就要與我和離？」
謝桓幾步上前，在破浪沒反應過來前，抱住了我。
「你在我心裡永遠是第一位的，你倒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你，林嘉時隻是個妾室，你若不喜歡她，我就讓她搬去最偏的院子，不許她出現在你面前……
「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隻是淡淡道：「謝桓，我不會原諒殺了孩子的幫兇。」
謝桓的身軀一僵。
片刻後，他顫聲道：「你還要我怎麼樣，我做的得還不夠嗎？
「何必一直糾結已經過去的事情，我們還有未來……」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我一拳打在了肚子上。
他向後退了幾步，疼得臉色發青。
我發現了，對謝桓，能動手就不要動嘴。
16
許是那一晚，我表現得太絕情，謝桓終於不來找我了。
他去找林嘉時的次數也少了很多。
他整日待在府衙，不知在逃避什麼。
春光明媚之時，姐姐也到了上京。
她的排場頗大，帶了數以百計的隨從。
當日，上京所有權貴都知道了，她來給我撐腰了。
果然，不出幾日，謝桓就被參了好幾本。
到手的肥差，也因各種原因沒了。
彼時，姐姐正躺在我院子裡的葡萄藤下，欣賞著破浪的進進出出幹活的身子。
她懶洋洋地與我嘮著嗑：「前些日子，二表妹也回來了，她那前夫君據說有個忘不掉的青梅竹馬，但和二表妹和離後，後悔得不行。
「但光後悔有什麼用，二表妹平白被人說善妒，還耽誤了年華，她那前夫君不過是心裡傷心傷心罷了，我可不喜歡這種假想精神勝利法。」
「所以啊，我是斷不會直接把你帶回廣陵的。」她笑道，「等我好好玩玩謝桓，我們再回廣陵去。」
端藥來的破浪，健壯的小腿抖了抖。
很快，謝桓的醜聞一個接一個。
不是宮宴上突然放了連環屁，就是臉上過敏腫了一塊。
不少人知道誰下的手，但找不到證據，而且又不傷身，也不好大張旗鼓查，倒顯得小肚雞腸了。
在王家時，姐姐的宮鬥宅鬥學課程是極好的。
可惜她決定不嫁人，一身本事沒了用武之地，如今來了上京，可說是如魚得水，老鼠進了米缸。
她痛斥了我沒用，課業還需精進。
謝桓來興師問罪，但他連姐姐的面都沒見到，就被她帶來的護衛扔了出去。
謝桓喚我的名字，我充耳不聞。
林嘉時心疼地看著謝桓，道，我姐姐仗勢欺人。
姐姐高聲道：「既然有為何不仗？難不成非要我伏低做小，扮成小白花，靠在男人面前爭寵來贏你？你不仗，是你不喜歡仗嗎？」
林嘉時氣得發抖。
她還想再說什麼，卻見謝桓已經走了，將她拋在了原地。
姐姐待了兩月有餘，將謝桓折騰得不輕，連差事都差點丟了。
終於，趁著謝桓分身乏術之際，我去宮裡求了和離的聖旨。
我與謝桓的事鬧得頗大，皇上自然知道。
那日，謝桓亦在殿中。
當今皇上是太後九死一生產下的親子，向來孝順。
他確認過我的想法後，又問謝桓意見。
謝桓臉色慘白，眼下青黑，當聽到我說，一定要和和離時，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
昔日意氣風發的謝大人如今似喪家之犬。
他閉了閉眼，聲音嘶啞：「微臣沒有意見。」
玉璽敲下的那刻，謝桓身形搖搖欲墜。
走出宮門時，他已滿眼猩紅。
他眼眸沉沉地看著我道：
「夏意，你怎麼能這麼絕情？
「夏意，我知道錯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道歉。
可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認清了自己的感情，初見時你在雲端，將我拉出泥沼，你那麼完美，我隻有不斷努力往上爬才能配得上你，可我也是人啊，也會感覺到累啊……和林嘉時在一起的時候，我很放松，她什麼都願意為我做，我錯把這種放松當成了愛情，我不愛她，隻是貪戀這種感覺。
「你說要和離的時候，我慌了，但我告訴自己，你無處可去，我早就不是當年的謝家私生子了，你也不再是王家如珠如玉的二小姐了，我甚至還把林嘉時帶回府，想讓你不得不接受她……可我想錯了，即便你孤零零一人在上京，也不會改變主意回心轉意。
「那時候，我是恨你的，恨你那麼高傲，可那也說明我愛你啊，因愛生恨，我擔心失去你，擔心你會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但我想，你還是會回來的，直到, 我發現你眼裡再也沒有我了。
「夏意, 夫妻一場，我放你自由，你會原諒我嗎？」
謝桓希冀地看著我。
這自由，是姐姐為我爭來的, 謝桓不得不放。
他若再執迷不悟, 有他好果子吃。
我搖了搖頭。
「時至今日, 你還是不懂自己錯在了哪裡。
「一錯，你違背誓言, 背叛於我，是為不義。
「二錯，你豢養外室，欺瞞於我, 是為不忠。
「三錯, 夫妻緣盡，你卻拘著我, 是為不仁。
「更別論, 你縱容林嘉時殺我孩兒, 卻又輕而易舉原諒了她。
「你要我如何原諒你？」
我將話說得明明白白，謝桓卻還不放棄。
許是我的話太過直白，謝桓一下變了臉色。
他神情崩潰, 抓著我的手道：「不忠、不義、不仁？在你眼裡我就這麼不堪？我隻是一時行錯，況且這上京城裡哪個豪門男子沒有妾室, 我可以以性命發誓, 往後我院中隻會有你和林嘉時二人, 而且你永遠排在她前面！」
他許是傻了，忘了我已經拿到了和離旨意了。
「夏意, 你為什麼就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呢？我可以從頭開始追求你……」
我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桓想要追上來，卻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人突然蒙了腦袋, 拽進了巷子裡。
拳打腳踢的聲音很快就傳了出來。
我的姐，你真是我的姐。
光天化日，就敢派人毆打朝廷命官。
侍女攙扶著我起來。
「為浮」我離開上京城那日。
鞭炮齊鳴, 鮮花飛舞, 敲鑼打鼓。
還有人專門喊道：「慶賀王家二小姐，脫離苦海，擺脫雜碎, 衣錦還鄉！」
我害臊地拉了拉姐姐：「哪來的衣錦還鄉呀！」
結果挨了她一記腦瓜崩：「你知道就好。」
破浪仍舊跟著我，聽雨在馬車裡呼呼大睡。
我掀開車簾，就見一人追了過來。
是姿容狼狽的謝桓。
我和那雙曾看過千百遍的眼睛對上了一瞬。
如今裡頭, 隻餘絕望。
但他絕望早了，他還不知道姐姐還給他下了不舉的藥。
他追著車駕跑了幾步，然後在我冰冷的眼神中再也無力支撐，倒了下來。
至於林嘉時, 也因故意傷人被我送進了大牢, 謝桓似乎沒有想起來救她出來。
我最後望了一眼繁華的上京城。
謝桓吐血倒了下去，我放下了車簾。
春意正濃，草長鶯飛。
瓊樓玉宇, 紙醉金迷。
但這都與我無關了。
兩年前，我欣喜又忐忑而來，如今也乘興而歸。
浮生若夢。
為歡幾何？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