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記得從前在尚書房，江堯騎射最佳，和南家的長子不相上下。」
「如今這模樣，朕看著實在心痛。」
「朕立刻命太醫院所有太醫會診，共同為江堯診治。」
如此痛心疾首、關懷備至的模樣，真像從前下毒之事，並不是他指使的一樣。
隻是大家都是政治動物，都很會演戲。
江堯也立刻上演了一出感激涕零的戲碼：「江堯深謝皇上恩德。」
沈三七作為醫女，也受命來診治江堯。
她回去時，悵悵然的，我便知道有戲。
果然，醫藥房的宮人來回我，說她親眼看到江堯癱瘓的樣子，居然心生愧疚，開始研制解藥了。
這……
大家心知肚明，當初下毒的就是你啊。
如今就算你救了我弟弟，難道就能既往不咎了嗎？
先害了人，再去救人，這是什麼腦回路？
不夠狠，又不夠聰明的人……
倒是很值得利用。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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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南意，沈三七與皇上，兩人如今進展到了何種地步。
南意輕笑：「沈三七是皇上幼時出宮，在棄嬰塔裡撿到的孤女，交由太醫院院判沈廣白撫養。」
「她從小就在皇上身邊，隻是從前一直是小太監的打扮，所以我也沒有發覺，她竟然是個醫女。」
「如果說，皇上對我，是利用我來獲取南家的支持。」
「皇上對你，是佔有欲和控制欲在作祟。」
「皇上對她，應該是真愛吧，一同長大、生死相許的那種。」
「她呢，從一開始便為了皇上而活，生命裡除了皇上，再無其他。」
我疑惑：「既然是真愛，沈三七為何又多次拒絕被冊封為妃嫔？」
南意笑得更大聲了：「她恐怕是盼著和皇上『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三個月前，皇上要冊封她為關雎宮貴妃，她都撕了聖旨，不屑一顧。」
「我們雖為世家貴女，卻也不敢奢望君王的『一心一意』。」
「她倒是，比我們都更有野心。」
一生一世一雙人？一心一意？
從前我也期盼的。
從前三哥也許諾過我的。
隻是他死了，還是被我親手毒死的。
曾經的承諾自然也煙消雲散了。
21
相信愛情的女人，又受了情傷，總是有些蠢的。
沈三七頻頻為江堯診治，我都示意宮人回避，留二人獨處。
我又讓江堯與她刻意親近。
她果然在愧疚之下，對江堯生出了憐惜的情意。
男女之間的憐惜，可是很危險的信號。
再加上江堯時常在我的授意下，若即若離地撩撥她。
俊俏少年郎，對著醫女許下誓言：「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很快，沈三七一步一步開始動搖，陷入了我為她精心編織的情網。
是啊，一個不屑於權勢地位，內心裡隻有愛情的女人，總是最好騙的。
我父母、弟弟很快告辭，回了江南。
沈三七便向皇上求了旨意，出宮追隨去了。
我看著弟弟傳來的書信，說沈三七如今便住在許家，日日為他針灸解毒，他的癱瘓康復有望。
我把信給南意看。
我本以為南意會嗤笑，誰知她竟然垂下淚來。
「曾經，我也是這樣篤信皇上對我的愛。」
我安慰她：「皇上身邊沒有了貼身的醫女隨侍，我們的機會，更多了。」
22
我父親雖然辭官，但許家三代宰相，根基深厚。
南家又是武將之首。
兩家聯手，在暗地裡逐漸蠶食皇上的權力，隻是明面上暫時沒露出破綻。
我在後宮裡，也和南意刻意表現得勢如水火，相爭相鬥。
每每爭風吃醋，鬧得人仰馬翻。
皇上卻受用得很，不僅不斥責，還取笑我們。
「皇後與貴妃，從小便是如此，針鋒相對。」
他一定是覺得，我們兩個女人都愛慘了他，才會如此。
這幾年，後宮裡又有了不少孩子，更加坐實了欽天監所言的「貴子嫡傳」。
很快，我的兒子七歲了，可以去尚書房了。
我送他去讀書，對他說：「母後和你父親，從前就在這裡一起讀書。」
皇上卻突然來了，我心中驚嚇。
幸而他沒發覺我言語中的疑點，隻命宮人宣旨，冊封我的兒子為太子。
我跪謝：「皇上恩寵，臣妾謝恩。」
皇上扶起了我：「你我夫妻，自當如此。」
他真的以為，我認命了，我愛上他了。
這很好，說明我這幾年的表演很到位。
23
又是一年三月春獵。
很多事情都發生在三月春獵。
十歲時，我和南意因為一匹獵鹿的歸屬起了爭執，兩人打得頭破血流。
十四歲時，我和三哥在春獵時定情，對著滿天的繁星約定終身。
十五歲時，江堯在春獵時從發狂的馬上跌落，癱瘓殘廢。
十七歲時，先皇在春獵時駕崩，留下遺詔，傳位於七皇子，與我成婚。
我與三哥從此再無可能做名正言順的夫妻。
……
今年，也有大事要發生。
從前江堯的馬發狂，是因為服用了沈三七配制的一味藥。
我找到了這味藥，復刻了它。
如今也該讓始作俑者，親自嘗試自己結下的苦果。
一切已經安排妥當，隻等好戲開場。
皇上率領親貴去打獵，南意卻突然站出來，要求同去。
「皇上，從前臣妾也是獵場上的行家好手，當了貴妃這幾年，全都生疏了。」
「臣妾也想同去狩獵，還請皇上允許臣妾任性一回。」
我不知她為何突然改了心意，連忙疾言厲色地阻止。
「貴妃怎能親自下場狩獵，這成何體統？」
皇上卻破天荒地同意了。
「貴妃每年春獵都會有此請，今年朕就破例，準許你下場狩獵。」
南意離開前，對我使了眼色。
我卻心慌起來，實在不知她意欲何為。
我緊張地抓著帕子，唯恐計劃失敗，功虧一簣。
24
獵場上突然起了哄亂，人仰馬翻。
有侍衛回稟：「皇上的御馬受驚發狂，不受控地將皇上甩下馬身，險些踩踏龍體。」
「幸好南貴妃在側，及時保護了皇上。」
「但南貴妃卻被馬匹一腳踹在心口，吐血不止……」
我不理解！
明明都安排好了，隻要皇上重傷臥病，我與南意便可以扶持太子，把持朝政，做兩位旗鼓相當的攝政太後。
南意為何，非要舍身救駕，非要同去，非要在生死關頭破壞我們的計劃？
明明是她先恨毒了皇上。
明明是她先來找我合作。
明明是她謀劃了這場意外……
太醫們都圍在皇上和貴妃床前，皇上沒有大礙，貴妃卻無力回天。
我撲在南意床前，淚流不止，一遍一遍地質問她。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南意垂死，隻說了一句：「我到底還是愛他……」
皇上也聽見了，掙扎著起身，來到南意床前，一聲聲呼喚她。
「南意，南意……」
南意在生死關頭，她的愛勝過了恨，她的情感戰勝了理智。
25
南貴妃新喪，皇上哀慟不已，追封她為皇貴妃，特許葬在帝後合葬的陵寢中。
此外，皇上還施恩南家上下。
南意的父親南將軍封無可封，便給南家子孫封爵，連南意年僅五歲的小侄子都被御賜了爵位，準許世代承襲。
南意死後，卻獲得了皇上的真愛。
多可笑。
皇上還常常在我面前哭訴衷腸。
「南意她從小就愛慕我，我一直知道的。」
「她與我相伴多年，南家一直效忠我，最終她還為救我而死，我卻對不起她。」
是啊，給她絕育的是你，讓她絕望瘋魔的是你。
如今，隻怕悔之晚矣。
26
後宮時日長，打發起來，卻也彈指一揮間。
南意死後的第三個忌日，皇上哀慟，引發心症，臥床不起。
如今嫁了江堯的沈三七，被一道聖旨緊急調來御前伺候。
看來皇上對我，已有疑心。
沈廣白早已被我賜了百金遣散，太醫院盡在我掌握之中。
皇上的身體，隨之逐漸出了問題。
他會疑我，很正常。
可是沈三七，她不僅治愈了江堯，她如今還身懷有孕。
沈三七入宮，先來拜見我。
「四年不見，皇上的身體怎麼會出了這麼大的問題？」
「難道真的是哀慟皇貴妃的離世，心傷至此？」
又來了，怎麼人人都把真愛掛在嘴上，時時刻刻都要提一嘴？
哀慟心傷？
三哥死後，我日夜哀慟，時刻心傷，沒有一日能夠忘懷，我如今怎麼還好端端地活著？
我有點不耐煩，向她攤牌。
「皇上在南意的坐胎藥中下絕子藥，背後是你做的吧？」
「所以南意越是求子心切, 就越是難以有孕。」
她震驚地看著我。
我繼續開口：「從你養父太醫院院判沈廣白被我遣散後，皇上的身子就不大好了。」
「因為是我指使新上任的太醫院院判，給皇上日日服用的補藥中, 下了慢性毒。」
「皇上越是虛弱, 服用補藥, 身體就越發不成。」
「當然, 這些手段, 還是從你們身上學來的。」
「從前有你們父女在皇上身邊, 貼身服侍，日夜提防, 我一直沒有下手的機會。」
「幸而你對江堯動心, 主動自請離宮。」
「你養父在你嫁與江堯, 成為許家少夫人後, 也視我為同一陣營, 這才會在我的三言兩語之下，主動告老辭官。」
「如今，該是你選擇的時候了。」
「江堯的身子好了，日後定要封侯拜相, 輔助他的外甥登基, 做萬人之上的國舅。」
「你選擇做國舅夫人，還是選擇你的舊愛皇上, 全都在於你。」
「隻是江堯他, 對這一切並不知情, 他是真的愛上你了。」
這麼大的一個局，最關鍵的落腳點，卻在沈三七這個蠢貨身上。
她不是戀愛腦麼？那我就再騙她一次。
當然, 如果她選擇站在皇上那一邊, 她自然走不出這鳳儀宮的宮門。
27
所以帝後大婚之夜，皇上就讓鳳儀宮上鎖封宮，要把我困死在這裡，還留下一句：
「三隨」然而心症, 才最難醫。
皇上很快就駕崩了——是沈三七在我逼迫之下, 親自下的手。
恰如同當年, 皇上逼迫我，親自去給三哥送一壺毒酒。
皇上，你看，我所有的手段，都是從你那裡，現學現賣的。
天道好輪回, 一報還一報。
你也死於你最愛的人之手。
28
我的兒子登基, 許家重回朝中。
江堯做了新一任的許相，如今許家一門四宰相。
姑姑也帶了我的女兒來觀禮, 姑姑說她很有做生意的天賦, 日後定要把她培養成天下第一女富豪。
我看著他們姐弟如此相像的面容, 我更確信了，新帝就是三哥的兒子。
隨著三跪九叩禮的結束，我們的兒子坐在了皇位上。
三哥, 你看，這場關於帝位的爭奪，終究還是我們贏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