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對著我媽點點頭,笑得溫柔:「囡囡真聰明,就是這個意思。」
年顧意也插上嘴:「對,田裡好多野花都開了,秋天我們地裡的玉米蓮藕也熟了!」
我媽刮了刮年顧意的鼻子,眨了眨眼睛:「弟弟真聰明。」
年顧意嘿嘿地傻笑著。
我媽指著課本上的成語表又問:「那這個『今非昔比』呢?」
我頗為語重心長:「等你以後考上大學了,我們就今非昔比了。」
我媽眸光閃爍,透露出一絲堅定的明亮:「媽,我一定會考上好大學,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我滿眼慈愛:「好,媽等著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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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顧意著急道:「媽!那我呢?」
我轉頭板著臉問他:「你什麼?」
年顧意氣勢瞬間弱了一大半:「沒什麼。」
「沒事就少插嘴,別打擾你姐看書。」
我繼續給我媽輔導功課,沒再理他。
期間,年顧意好幾次偷偷看著我,對著我欲言又止。
他不說,我就更不會問了。
上輩子馬香蘭省吃儉用,不僅自己扣扣搜搜,還不讓我媽吃飽飯。
就為了供年顧意上學。
憑什麼別人家的男孩都上得了學,自己的寶貝兒子上不了?
所以那時,我媽一天到晚幹不完的農活,沒農活的時候就被她賣去給別人做小工。
大晚上從鎮裡回來,鍋裡都是空的。
馬香蘭冷冰冰地看著她:「你被鎮上的人叫去做工,肯定有包飯吧。」
她才不管是不是真的包飯,反正家裡沒給她留飯。
一天能賺五塊錢,但是我媽自己身上一分錢都不能留。
這些都是我小的時候,我媽說給我聽的,她是想告訴我要好好讀書,別像她一樣,再過苦日子了。
我媽吃了多少苦,隻有她自己知道。
然而年顧意被慣壞了,成天不是逃課就是在學校打架。
對他而言,學校就是束縛他的牢籠,讓他不能自由自在地翱翔。
馬香蘭不僅一次勸他,要好好讀書。
頑劣的年顧意哪裡聽得進去:「你叫年素素上去,反正她想上得不得了。
「這學誰愛上誰上,我不上!」
馬香蘭想也不想直接說道:「不行!她怎麼能上學!」
後來,因為年顧意屢教不改,經常在學校尋釁滋事,跟人打架,把一個男生的鼻子砸歪了。
試問哪個男孩不是家長的心肝寶貝?
那可是男孩啊,金貴的很啊!
人家家裡人氣不過,找上了學校,非要討個說法。
最後,學校直接把年顧意開除了。
到頭來,他連小學都沒畢業。
夜裡我摟著我媽在床頭睡覺,床尾不停傳來年顧意輾轉反側的聲音。
看來,今晚他要失眠了。
12
當帶著熱氣的風從我臉頰吹拂過時,不知不覺間初夏已過,仲夏來臨。
我媽期末考得了第一。
在這個落後的村莊裡,不明白讀書有多重要,隻要考到六十分,就能比大部分人都優秀。
但她依然考了滿分。
我為表示慶賀,買了個奶油小蛋糕給她。
蛋糕裹滿了奶油,上面灑滿了糖霜,還有幾顆草莓做點綴。
最是能夠引誘小孩。
之前馬香蘭不懂得生財之道,隻知道守著那一畝三分地裡的蔬菜,哪裡舍得買奶油蛋糕,就連年顧意也沒吃過幾次。
年顧意咽了咽口水,盯著蛋糕舍不得挪開眼:「媽,隻要考試能拿第一名就有蛋糕吃嗎?」
「沒你的份。」我把蛋糕放在我媽的手上,「囡囡,快拆開,拆開了趕緊吃,別化了。」
蛋糕用黑色塑料託盤加上一圈透明塑料,用訂書釘封邊。
我媽隨便用手撥了兩下塑料蓋,就把蛋糕遞給年顧意:「弟弟,我打不開,你幫我開吧。」
年顧意瞧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接過蛋糕,他勁大,三兩下就把蓋子掀開了。
蛋糕是剛烤好的,一陣濃鬱香甜的奶油香味,瞬間彌漫開來。
年顧意拿到鼻尖聞了聞,情不自禁地把嘴湊了上去,嘴唇都快碰上了。
「年顧意!」我厲聲呵斥,「這是你姐的!」
「媽!」
年顧意鼓起勇氣,第一次還嘴:「媽,你偏心!我也要吃!」
「為什麼每次好吃的都是姐姐的,為什麼她可以讀書,為什麼你不供我上學!」
這半年來,他埋藏在心底的委屈,在這一刻盡數迸發出來,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
年顧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明明我也是你兒子!」
我媽臉色白了白,慌亂地說道:「小意,這個蛋糕給你吃,姐姐不吃了。」
「你敢!」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今天他能搶你的蛋糕,明天他就能搶你的錢!」
往事歷歷在目,我永遠記得上輩子的年長貴是怎樣來找我們要錢,又是怎樣把我們出賣給齊文強的。
「你能讓他一輩子?」
我媽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許是被我說的話震撼到了,她半天沒回過神,隻是訝然地看著我。
年顧意面色隱忍地開口:「我沒搶。」
「但是你不能不給我機會。」
我怒極反笑:「什麼機會?」
年顧意垂在身側的雙手逐漸緊握:「我也要上學。」
我慍怒不平:「不行。」
他雙眉緊皺,眼神中滿是憤怒和不滿:「為什麼?!」
我冷冰冰地說道:「你不是讀書的料。」
「我還沒讀你怎麼知道我不行?!」
我諷刺一笑:「你姐姐讀書是為了考上好大學,改變自己的未來。你讀書是為了吃蛋糕,你說行不行?」
「想吃蛋糕,去鎮上找個活幹,過幾天就能吃上了。」
年顧意被我說得面紅耳赤,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頃刻間就泄了氣,他氣勢弱了下來:「不……不是的,不僅僅是蛋糕……」
「那是什麼?」我審視著他,「因為別人都有得上,所以你也要上,那別人上學隻是混日子,你上學也是為了混日子嗎?」
「如果是這樣,反正都是走個過場,還不如少花點錢,留著供你姐讀大學,別到時候你書沒讀完,你姐讀大學的錢也沒了。」
年顧意喃喃道:「不,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我的眼神如有實質,像是要看穿他的靈魂,「你真的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要上學嗎?」
年顧意怔愣著,說不出話。
道理講完了,我又變回惡狠狠的模樣:「你想吃蛋糕,就要靠自己努力去爭取。」
「你姐的蛋糕是靠她自己努力得來的,你搶走了她的蛋糕,那她的努力怎麼辦?」
13
那天爭吵過後,一切仿佛又恢復了平靜。
沒人再提那件事。
我媽放暑假,難得地清闲了下來。
她在家裡看書的同時,主動攬下家務活,照顧好我們的衣食住行。
但我和年顧意依舊忙碌,我每天都要去鎮上賣面條,幹活的工人們等著,不敢休息一天。
年顧意每天要去地裡除草插秧,整個人黑了好幾個度。
我好幾天沒下地了,他這段時間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難道地裡有這麼多莊稼?
有時竟然連午飯都不回來吃了。
中午我回家時,我媽已經做好了飯菜。
我坐在飯桌上,夾了一筷子菜:「年顧意最近在忙什麼,飯也不懂得吃。」
我媽搖搖頭:「上午我去地裡幫忙,弟弟在幹活呢,快中午了我就回來做飯了。」
她猜測著說道:「現在應該還在地裡吧?等會兒我去給他送飯。」
我微微頷首,隻要沒跑出去瞎混,給我添麻煩就行。
飯後。
我媽裝了一大碗米飯和菜,用紅色塑料袋包著,臨走前不忘把門帶上,「媽,我去給弟弟送飯了。」
我每天起得早,因此養成了每天中午都要小憩一會兒的習慣。
等我午睡醒來,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我起身,經過被整理幹淨的飯桌時,腳步頓了頓,鬼使神差地走進廚房。
我掀起鍋蓋,往裡瞅了瞅,果然,那碗被塑料包裹著的飯動都沒動,看來我媽跑空了。
我去地裡找了一圈,沒看見人影。
我又走到河邊,我媽正和其他女人一起蹲在石墩上洗衣服。
我媽洗的細致,將帶有汙漬的地方反復揉搓著,在一堆三大五粗的女人堆中顯得格格不入,她瘦小的身影一下就能夠認出來。
我走到她身邊:「年顧意跑哪去了?」
我媽埋頭洗衣,為年顧意打著掩護:「應該還在地裡幹活吧。」
我剛想話說,就有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哎呀,這不是馬香蘭嗎?」
我循聲望去,是張富貴的老婆陳小紅。
陳小紅嬉笑道:「你看看你把你家春意慣的,這麼文绉绉的,連衣服都不會洗了,將來怕是沒人要嘍。」
我絲毫不顧及同村的情面,對著她直翻白眼:「關你屁事,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你怎麼說話呢?」陳小紅臉上浮起一層慍怒,「這男人S了呀,就是不一樣,連話都不會說了!」
我不怒反笑,在鄉下女人的名節最重要,於是故意刺激她:「怎麼?我家男人S了關你什麼事,難不成你惦記他?」
陳小紅眼睛瞪得像銅鈴,隨即惱羞成怒就要衝過來,「馬香蘭,你瞎說什麼呢!」
在一旁的錢大娘趕緊攔著她,勸道:「誰讓你嘴上沒個把門的,好端端的提人家男人幹嘛!」
隨即又扭頭看著我:「香蘭啊你也是的,小紅也是關心你們,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呢。」
我嗤笑一聲,有些揶揄:「關心?」
其他女人也紛紛插上嘴:「小紅啊,你可別動手,等會有理也變得沒理了。」
「年家沒男人,她又是個拎不清的,不然也不會放著兒子不供去上學,好端端的供起女兒讀書來了,你別跟香蘭計較了。」
陳小紅推開錢大娘,繼續蹲下洗衣服,她將手裡的衣服甩在石墩上,然後用棒槌粗魯地打著,「我不跟她一般見識,橫豎她們家要沒,遲早的事。」
「是啊,不像你去年才生了個大胖小子,過幾年有福咯。」吳鳳仙一邊擰著衣服,一邊問道,「想男也有十三四歲了吧?」
陳小紅臉上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我們家想男,力氣大,幹起活來一把好手,以後多少婆家搶著做媳婦!」
「啊呀!」吳鳳仙熱切地叫了一聲,「那過兩年可以嫁人了,想男這麼勤快,可以賣個好價錢,多要點彩禮了。」
陳小紅被吹捧的紅光滿面,哪裡還看得出剛才要打人的樣子,她的眼睛裡掛滿無限遐想:「少說也得兩千!」
「洗完了嗎?」我低頭看著我媽小小的身子。
我媽把洗好的衣服放進盆裡,「嗯,洗完了。」
我彎腰把盆子端起來,「走,回家。」
回家路上我斟酌著開口:「你來洗衣服的時候她們天天這麼碎嘴嗎?」
我媽是個敏感的性子,我怕她聽多了闲言碎語會多想。
誰知我媽撇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你是不是怕我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