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放心,我不會多想的。她們愛說就讓她們說吧,一群目光短淺的人,我才不會把她們的話放在心上呢。」
我有些訝然:「哎呀,囡囡變性子了。」
聽到我的調侃,我媽才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是李老師教得好,她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如今也當了老師了。」
「她告訴我,人人平等,男的不比女的金貴,我們村子裡這叫重男輕女。」
我打趣道:「現在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
等到年顧意回家時,已經將近晚上九點了。
他應該是沒想到我會專門在客廳裡等他,顯些嚇了一跳。
我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竹條,「你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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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顧意雙手背在身後,神情頗為不自然:「沒什麼。」
我眼尖,一眼就看出貓膩:「你藏了什麼東西?把你的手拿出來。」
「真的沒什麼。」年顧意扭捏著身子,就是不肯伸出手。
我掂了掂手裡的竹條,「不要讓我數到三。」
「一。」
年顧意站著沒動,臉上浮現出掙扎的表情。
「二。」
小孩哪有不怕打的,就在我「三」字吐出一半的時候,他不情不願地把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
竟然是一個被吃了一半的蛋糕。
「你還真去買蛋糕了?」
難怪這幾天總見不到他的人影。
「我去鎮上幹活了。」年顧意解釋道,「就在城西巷子裡的飯館給客人端飯,一個下午老板給我五塊,已經做了七八天了。」
「飯點忙,所以這時候才回來。」
「媽,我買得起蛋糕了,嘗到了蛋糕是什麼味道。」
我腹誹,那你既然都吃到蛋糕了,應該就不會再想著要讀書了吧。
我剛想這麼說。
年顧意卻不給我開口的機會。
他的語氣帶著意味不明的失落:「蛋糕好吃,是甜的,但是我吃的時候又覺得好像有點苦。」
「這些天,我想清楚了,我上學不僅僅是想吃蛋糕。」
年顧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筆直,倔強裡帶著哀求:「媽,我求你了,我想上學。」
「我想和姐姐一起上學,我想像她一樣聰明,我想考大學。」
要是上輩子的馬香蘭聽到年顧意這麼說,準得高興得合不攏嘴。
可我不是馬香蘭。
我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隻是淡淡地說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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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身旁,「李老師說重男輕女是不對的。」
她試圖點醒我:「可是媽現在重女輕男,和村子裡的人一樣。」
年顧意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很快額頭就顯露出紅痕:「媽,我想上學,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以後我會和姐姐一起孝敬你的。」
我沉默不語,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抉擇。
上輩子的年長貴卑鄙又惡劣,曾令我深惡痛絕過。
這輩子的年顧意還會像從前一樣嗎?
我不想也害怕重蹈覆轍。
可他現在跪在地上,這麼情真意切,力量是這麼薄弱。
和上輩子的他截然相反,是那麼不一樣。
年顧意啜泣的聲音還在我的耳邊充盈:「媽,求你了,讓我和姐姐一起上學吧。」
我媽也哽咽道:「媽,你就讓弟弟上學吧,不然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是了,不讓年顧意上學,我媽會認為是自己搶了他讀書的機會。
真會內疚一輩子。
我垂下眼睑,痛定思痛:「年顧意,你聽好了。」
「我隻給你這一次機會。」
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不要再像上輩子那樣浪費時光了。
年顧意眼睛瞬間明亮了起來:「媽!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你放心吧!」
他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淚,仿佛下定決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媽抱著年顧意,喜極而泣:「太好了,小意,我們可以一起上學了。」
年顧意拿起放在地上的蛋糕,認真地遞給我媽:「姐,這是我這些天存錢買的蛋糕,還有一半。」
「我專門留給你的,以前你有好吃的都給我吃,現在,我也給你吃。」
「姐,好吃嗎?」
「嗯!小意買的蛋糕最好吃了!」
我怔怔出神地看著他們。
上輩子的事情隻有我記得,那些景象竟恍如夢一場。
我是恨年長貴的,可是眼前的人不是他,是虔誠的年顧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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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我攤子上的生意一直不錯,炸醬面隻此一家,所以我一家獨大,客源穩定。
後來吃的人越來越多,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前兩年我在城北街頭租了一家店面,成了鎮上遠近聞名的特色。
初中的學校在鎮裡,我媽小升初時,我曾提議在鎮上租間房子,方便她通勤。
不然她每天早上要早起將近一個小時,晚上又要花幾十分鍾回家,太麻煩。
當然,我並沒有打算帶上年顧意。
我向她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她隻略微思考了一會兒,問我:「那弟弟呢?」
我心中一沉,知道怕是成不了,但還是將我的打算如實說出:「你弟一個男的,不會出什麼事,何況小學學校也在村裡,住鎮裡他上學、種莊稼反而不方便了。」
「我打算就讓他自己住在村裡。」
她意料之中地拒絕道:「那不住鎮裡了,我每天早上跟著媽一起走,晚上放學一起回來,這樣還能每天看見小意。」
「他一個人在家,我上學也不能安心。」
年顧意聽到我的打算本來正傷心著,這會兒聽到我媽那樣說,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姐,我一個人在家也沒事……不過,你在家陪我也好。」
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一個人晚上也會害怕。」
「你可不許告訴大胖他們,不然他們會笑話我的。」
我看著他這副假惺惺的樣子覺得惱人:「你姐學校在鎮上,來回麻煩,從這學期開始,我和你姐中午都不回來,我給你交了伙食費,學校管午飯,你一個人中午好好待在學校,別亂跑,知道沒?」
年顧意點了點頭,肯定地道:「放心吧,媽,我保準不給你添亂!」
寒來暑往。
我媽就這樣在冬天抵著嚴寒,夏天頂著烈日,日復一日地走了兩年。
轉眼間,還有一年我媽初中就要畢業了。
又是一年暑假的盛夏。
最好的高中在城裡,升學率相當高,人人都說隻要考上了一中,就相當於半隻腳踏進了最好的大學。
我媽一刻也不敢懈怠,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關在房間裡苦讀。
有時我關店回來,她困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床被年顧意一個人霸佔著,睡得四仰八叉。
最近村裡到處都是張羅給女兒相親的。
陳小紅的女兒張想男以四千塊的彩禮嫁給了隔壁村的一個老頭。
據說上個月剛S了媳婦,臨到老了還沒個兒子,這才舍得花大價錢再娶一個。
這四千塊看得村裡的女人們分外眼熱。
於是掀起了一陣上趕著嫁女兒的浪潮。
村裡時不時地就出現一兩個生面孔的男人,都是來挑人的。
春意和村裡其他女孩不一樣,這幾年她讀書,我沒讓她下過地,不像其他幹農活的女孩幹癟黝黑,長得越來越水靈。
這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怕見了他們起了歹心思。
一開始有很多媒婆找上門來,問我多少錢肯將女兒出手,都被我挨個罵了回去:「誰再敢來我家擾我們清淨,那就別怪我把她做媒的那檔子生意給攪黃了!」
自此再無人上門。
我平日裡要去鎮上看店,到底還是不放心,我又叫來年顧意,讓他少去地裡,多待在家裡陪著我媽。
我媽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看書,無心理會這些,一段時日過去了,倒也相安無事。
我一開始緊張的心漸漸地放下了。
暑假之後,年顧意也要上初中了。
等過幾天,鎮裡房子的合同籤了,租下來之後,我們就搬家。
想到這裡,我在店裡撈面撈得更起勁了,根本沒注意從店門口走過一個萬分熟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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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今天我幹完農活回家,發現門口有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年顧意從廚房走出來,把剛做好的飯菜端到桌上,一見到我就開始打報告。
我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什麼男人?!」
「媽,你別聽小意瞎說。」我媽用筷子頭敲了敲年顧意的腦袋,「我怎麼沒發現呢?」
「那你抓到人了嗎?」我忙問道,「看清那人長什麼樣沒?」
「我也覺得奇怪,後來我繞著我們房子找了一圈,也沒找著。」年顧意扒了一口飯,有些含糊不清地說道,「但是我感覺我沒看錯啊。」
「你就別危言聳聽了。」我媽又給他添了一勺飯,「聽著怪嚇人的,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
「媽,雖然最近村裡多出了幾個陌生男人,但是都是來相親的,我又不相親,而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會有人上門呢?」
我媽輕聲安撫我道:「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她笑吟吟地看著我和年顧意:「再說了,還有小意保護我呢。」
年顧意從飯碗裡抬起頭來,嘴邊還有兩粒米,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嗯!要是有人想打我姐的主意,我肯定把他揍得落花流水!」
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對著年顧意囑咐道:「你明天別去地裡了,就在家裡和你姐待著,哪也別去。」
「明天鎮上的房子就租下來了,我先去鎮裡籤合同,籤完合同我們後天就搬家。」
年顧意指了指角落堆滿的糧食:「明天地裡沒活了,我知道要搬家,特意在這兩天把地裡的莊稼全收完了。」
我點了點頭,心下稍安:「算你小子聰明一回。」
房東定的時間在第二天下午,我在家裡和他們姐弟二人待了一個上午,下午按照時間準時出發去籤合同。
我特意選了離學校比較近的學區房,這樣方便他們上下學,租的房子是個兩居室,兩室一廳加個廚房,房間坐北朝南,是個不錯的好地方。
雖然房租貴點,但是也值得。
房東見我幹脆利落地籤完合同,高興得合不攏嘴。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如擂鼓,突然跳得厲害,隱隱覺得不對勁。
一股子心慌佔據了我的心頭。
我蹬著三輪火速地往回趕,就差把輪子踩冒煙了,四十多分鍾的路程,我硬生生隻花了十幾分鍾。
很快,屋子冒出了個頭,隔著百來米的距離,遠遠看去並沒有什麼異樣。
離得越近,我的心就跳得越快,眉毛也跟著跳了起來,心髒因為跳得太快有些發緊地疼。
我扔下車,就往屋子跑去。
「啊!」
我媽驚呼的聲音驟然闖入我的耳朵裡:「救命啊!媽!小意!」
我登時警鈴大作,門從裡面反鎖了,我抄起劈柴的斧頭猛地對著門砍去。
男人渾厚急促的聲音響起:「叫什麼叫,回頭我讓你媽三千塊錢把你賣給我,你遲早是我的人!」
接著便傳來衣服撕裂的聲音,我媽聲音嘶啞,絕望地哭喊著:「媽!小意!」
「囡囡!」我抡起斧頭粗暴地對著木門一下又一下地砍著,木門很快就被我砍得松動,「囡囡別怕,媽來了!」
我使盡渾身力氣S命地踹開了門。
一進門,就看見令我驚駭難忘的場景。
我媽滿臉淚水被一個男人壓在身下,衣服已經被撕了大半。
年顧意的頭冒著血,暈在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