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威北將軍有個捧在心尖上的小姑娘。
成親時,她弄髒我的喜服,裝病把他叫走。
產子日,她怕失寵鬧著離開。他一追便是百天,兩人共乘一匹馬回來。
再後來,小姑娘和我兒同時掉進池塘,他看也不看孩子,直直朝她遊去。
我兒醒來成了痴傻小公子。
他沉聲勸慰:「是我對不起你。」
我提劍放在他的脖子:「她的賤命,還有你的和離書,一同拿來。」
堂堂大將軍卻紅了雙眼,又氣又急:「清宛,休要傷害她,你也不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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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宋凌霄成親那日。
葉桃兒躲到柴房,一整日不吃不喝,暈倒在地。
消息傳來時,他心急如焚。
當即丟下我,在滿城達官貴人驚詫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兄長氣得冒煙。
他不懂姑娘家彎彎繞繞的心思,也看清葉桃兒在宋凌霄心裡的分量。
我掀開蓋頭,提著裙擺跟了過去。
葉桃兒虛弱睜眼,看向宋凌霄的目光破碎而柔弱,當真我見猶憐。
「小叔叔,是我不好,不該打擾到你拜堂的。」
「別說了,我這就給你請大夫。」
她搖搖頭,執拗爬到我跟前:
「桃兒不是有心的,夫人打我罵我都行,別怪小叔叔。」
話音剛落,葉桃兒捂著胸口,將一口苦膽汁水嘔在我朱紅色的喜服上。
她嚇得低頭含淚,如同做錯事的孩童一般。
宋凌霄露出心疼的神色,替我向她致歉:
「桃兒自幼身子弱,往後有勞夫人多體貼些。」
此話一出,京城多了一則笑聞。
名滿京城的魏清宛,在大婚之日被小小孤女立了規矩。
2
在場之人,沒敢說什麼。
宋凌霄十二歲上戰場,立下赫赫戰功。
他爹生前更是皇帝的陪讀,情同兄弟。
當年,陛下險些喪命在刺客手中,是老將軍不顧安危擋了一劍。
在朝中,無人比宋家聖眷更濃。
我是御史之女,性情溫婉,精通琴棋書畫。
皇帝憐惜宋家,在宮宴上說:
「凌霄,你二十一了還不肯成家,你爹怕是要怨朕了。」
金口一開,陛下將我指婚給宋凌霄。
我心中不願。
京中無人不知,宋小將軍有個嬌寵的可人兒,是他十三歲時從戰場帶回來的小姑娘。
兩人相差八歲,小姑娘甜甜喊他「小叔叔」。
他帶她玩遍了京中的每個地方,為她在皇城盛放焰火。
娘親舍不得我嫁過去吃苦,讓爹爹多次上折子,皆被打了回來。
宋凌霄咬唇不語,沒有拒絕。
這些年,葉桃兒攪黃他不止一樁婚事,不是跳河便是懸梁。
陛下早已不滿。
將軍府必須要有女主人。
而我,不幸成為被選中那個。
3
宴席匆匆散去。
宋凌霄親自喂了藥,哄睡葉桃兒,深夜才回到婚房。
我早已換下髒掉的喜服,讓人收起婚床的花生紅棗,撤走交杯酒。
他面露愧疚:
「今日之事,桃兒並非有意為之,是本將軍讓夫人受委屈了。」
我心中難受。
哪個女子不期待大婚之日。
偏偏宋凌霄當眾撇下我,去照顧被丫鬟婆子簇擁的葉桃兒。
我隱忍道:
「陛下賜的婚事,妾身怎敢怨懟。
「累了一天,將軍若無事,我要睡了。」
我吹滅了寓意白頭偕老的龍鳳紅燭,隻留一盞小燈。
宋凌霄嘆了口氣,進入裡間沐浴。
躺在床上,溫熱的淚落入脖頸。
年少時,我也思慕過宋凌霄的。
他是天縱之才,領一支小分隊S入敵營,拿下北戎將軍首級。
但少女情思,在聽說他嬌寵一個小姑娘時,消失殆盡。
造化弄人。
皇命難違。
睡得迷迷糊糊,宋凌霄躺在旁邊,滾燙的身子抱了過來。
我身子一僵,下意識阻止:
「你心中有人,為何娶我?」
他怔愣片刻,回答道:
「娶你,我是心甘情願的。」
帶著侵略性的吻,鋪天蓋地落下。
4
宋家是功臣。
宋凌霄的父親和大哥S在戰場。
陛下希望他早日開枝散葉,還專門讓皇後找我談了話。
我認了命,每日辛勤打理將軍府。
葉桃兒不是個省心的。
吃穿用度皆是最好。
動不動跑到我面前炫耀。
「府裡最大的夜明珠,是小叔叔從西域帶回來給我的。
「軍營很忙,他卻親自替我去排城西的桃花酥。」
我是京中貴女,什麼好東西沒見過。
不會跟她一般計較。
直到懷孕臨盆,葉桃兒留書出走:
「小叔叔,你有了自己孩兒,肯定不會像從前那般疼我。」
宋凌霄顧不得我難產痛哭,策馬追了出去。
我兒明暉百日宴,兩人才共騎一匹馬回來,根本不怕旁人指指點點。
他慚愧地拿出兩塊母子玉佩:
「是我對不起你和暉兒,請夫人原諒。」
玉的做工粗糙,一看便是臨時趕制。
我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半個字都不想跟他說。
5
那之後,宋凌霄有所改變。
出徵回來,給葉桃兒帶她最愛的奶皮子,也不忘給我送親手獵的狐狸皮袄子。
隻是,這些隨手可得的小玩意,對比起他錯過暉兒蹣跚學步,從未參與過教他喊爹和娘親,根本不值一提。
更別說葉桃兒由此生妒,故意弄壞母親送我的頭面。
丫鬟丹蔻憤憤不平:
「她快及笄了,怎麼一點羞恥心沒有?」
宋凌霄下颌緊繃,說我身為當家主母,該懂事些,不要在這些小事上同她計較。
本就是天子指婚。
在內在外,我故作平靜,好叫自己別顯得那般狼狽不堪。
可流言終究是存在的。
一字一句如同暴雨梨花針扎在身上,不流血,但疼得刺骨。
6
暉兒三歲那年,宋凌霄大勝而歸。
陛下特許他在家中設宴。
京中顯貴上門慶賀。
相熟的丞相夫人勸我:
「狐媚子留著礙眼,不如早點嫁出去。」
我苦笑。
入府四年,我替葉桃兒張羅過不少婚事。
宋凌霄沒一樁滿意。
不是嫌對方家世不夠,便是人品功勳不如他。
可葉桃兒無父無母。
雖是待字閨中的女子,但在宋凌霄身邊多年,不明不白。
被寵得無法無天,不知輕重。
嫁入高門大戶,當妾都算抬舉。
7
宴席進行一半。
奶娘哭著跑來,向我告狀:
「葉姑娘強行支使奴婢去拿奶皮子,說小公子想吃。
「返回後,她私自帶小公子上了蓮池的木舟。」
怎知撞上石墩,船身搖晃,她沒站穩,帶著孩子一同落水。
我慌慌張張地趕過去。
看見暉兒在蓮池中間掙扎。
宋凌霄仿若沒有看見他,直直朝葉桃兒遊去。
我嚇得要跳到水裡。
丹蔻攔住:
「夫人不會水,小廝和侍衛趕過去了。」
宋凌霄把她救上來,才發現兒子險些淹沒在水間。
我來到葉桃兒面前,不等她開口,伸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宋凌霄抓住我的手腕,沉聲道:
「清宛,你打她做什麼,她又不是有心的。」
葉桃兒眼眶泛紅,哭得好不傷心:
「是小公子哭鬧著要上船,我怕夫人罵我,隻好由著他去。」
宋凌霄面露不忍:
「你身子骨弱,衣裙湿透了,先去洗個熱水澡!」
看著眼前男人,我覺得惡心。
暉兒昏迷不醒,他隻擔心葉桃兒會不會風寒。
我扭頭不看他,撕心裂肺喊著兒子的名字。
幸好大夫經驗豐富,拼命按壓,孩子吐出大口大口的水,終於醒來。
8
隻是,春寒料峭。
暉兒得了很重的風寒,高燒七日。
三歲小兒成了痴兒。
走到哪,失禁到哪。
本已會叫「娘親」的,都忘得一幹二淨。
隻痴痴咬著糖葫蘆。
為娘的,如何不心痛?
宋凌霄大抵心中有愧,帶著一大堆太醫開的補藥,親自向我賠罪。
這些年,他替葉桃兒道過的歉,數不勝數。
早聽膩了。
我重重摔了一地茶盞:
「你可知,奶娘說是葉桃兒支開她去拿東西,然後牽著我兒朝蓮池走。」
他想替她辯解,嘴唇翕動,卻說不出半個字。
我大口大口呼吸,竭力冷靜下來:
「宋凌霄,你既這般維護她,為何不娶了她?
「你們像對陰溝裡的老鼠,見不得光,卻啃噬他人本該有的幸福。」
一個耳光重重砸來。
我眼冒金星,臉上是火辣辣的疼。
他默然收回手: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宋凌霄,我們和離。」
宋凌霄攥緊我的手腕,咬緊牙關,憤怒不已。
我痛得吸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抽出,葉桃兒的管事嬤嬤來報:
「將軍不好了!姑娘說,要上吊給夫人和小少爺贖罪。」
宋凌霄滿眼心疼,顧不得看我遞去的和離書,著急地朝門外跑去。
9
葉桃兒被救了下來,鬧得人仰馬翻。
丹蔻小心翼翼地告訴我:
「將軍把葉小姐攬入懷裡,耐心哄她別哭壞身子,一下又一下給她順氣。」
她憤憤不平:
「慣會裝病的東西,害小公子如此慘還有臉哭號,偏將軍就吃她這一套。」
我摟著暉兒。
心麻木得不能再麻木。
夜雨淅瀝。
宋凌霄回到房中。
他一言不發地站著,昏黃燈光映照出眉眼鋒銳的輪廓,眸裡浮現一片沉寂。
「夫人,桃兒知錯了,一直喊著要跪到門口,說是給你道歉。
「奈何她身子太弱,如果你非要出氣,就罰為夫。」
我冷笑出聲:
「將軍言重,陛下都不敢輕易罰你。隻有心尖尖的葉桃兒敢恣意妄為,連你兒子被害都輕易放過。」
宋凌霄的臉色變了變:
「桃兒不是有意的。傷害既已造成,本將軍會尋遍天下名醫給我兒救治。」
「不必!將軍趕緊籤下和離書,我帶暉兒離開。」
「清宛,不可胡鬧。」
他向來威嚴鎮定的臉上,閃過一抹慌亂。
我的聲音冷如寒冰:
「沒胡鬧!在你心中,我和暉兒加起來比不上一個葉桃兒。在宋府多留一刻,隻怕我兒性命難保。」
「魏、清、宛!」
宋凌霄掌兵多年,周身散發迫人的雄渾氣勢。
他衝我發了大火:
「我說過,桃兒是無心的。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在天子面前過了明路的。我不同意和離,更不許你帶暉兒離開。」
濃烈的絕望漫上心頭。
「皇命難違」四字,猶如一座大山壓在身上。
讓人動彈不得。
10
屋外,傳來葉桃兒虛弱的聲音。
「小叔叔,桃兒來給夫人認錯了。」
宋凌霄想讓她先回去。
可見到葉桃兒隻披了薄薄中衣,冷得渾身發抖。
他的眼神黯了黯,脫下外袍護住她:
「夜裡風大,你身子弱,受涼怎麼辦?」
葉桃兒縮在他的懷裡:
「夫人本就不喜歡我,小少爺出了事,她眼裡更容不下我,你就讓我走吧!」
我胸腔的怒火更盛。
轉身拔出宋凌霄掛在裡間的劍,恨不得S了眼前之人。
葉桃兒嚇得尖叫連連。
他將她護在身後,厲聲呵斥:
「夫人,你要做什麼?」
「你的心肝說得對,我眼裡容不下兇手。我要S了她,替暉兒報仇。」
鋒利的寶劍跌落在地。
寒光襯得月色冰寒。
宋凌霄捏住我纖細的手腕,眼裡又恨又痛,用力將我攬進懷裡。
「清宛,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信我。」
我拼命掙脫,奈何無果。
眼角餘光,隻瞥見葉桃兒滿臉的妒忌和憤恨。
11
宋凌霄不肯和離。
以乳娘看管不力為由,杖責三十,驅趕出府。
對外隻說是暉兒貪玩,不小心落水,才變痴傻。
皇帝深感惋惜,賞賜許多東西,讓我養好身體,再給宋家開枝散葉。
看著痴傻咬著手指的暉兒,丹蔻難過得流淚:
「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將軍以為能瞞天過海?」
我譏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