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師尊的囈語。

原來，我曾經真的拋棄過師尊一次。

 

那時他一路追我到懸崖旁，但因為心軟，還是放走了我。

 

低沉的呢喃在青翠的山谷中幾番回響：

 

「他救了你你便報恩，那我呢，為何不報我的恩？」

 

後來，那白衣公子認出了我，卻因為一己私欲置我於險境。

 

在緊要關頭，裴識卿用自己的身軀護住了我。

 

在他漸涼的懷抱中，我聽到了他對我當初問他為何這般賜名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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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歡，你是這世間最好的小狐狸。

 

「你要永遠歡樂地活下去。」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發現了自己心悅他，他就為了保護我而S了。

 

但沒關系，他是人類。等他轉世歸來，就輪到我好好守護他了。

 

可我在人間尋了他一萬年，也沒能找到他。

 

後來我才得知，原來裴識卿也是妖。在保護我那次，他把他護心的妖丹給了我，早就不可能復生了。

 

失去了希望的我回到了一開始他教我修煉的那座山，日日住在當初我們居住的竹屋裡。

 

我把他的那根紅色發繩系在手腕上，裝作是師尊始終陪伴著我。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沒辦法自欺欺人，打算在樹下長眠。

 

但這一切原來都是師尊的情劫。

 

根本不存在什麼我的師尊裴識卿，隻有一個天宮裡的忘塵仙尊罷了。

 

而我那顛沛流離的一萬年，也不過是師尊在天上的彈指一揮間。

 

他渡劫失敗從天宮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人間尋我。

 

而那時我正因為萬念俱灰在樹下氣息奄奄。

 

等焦急的師尊用靈力救醒我後，我卻忘記了一切，隻記得——

 

我是一隻叫長歡的小狐狸。

 

而且我不喜歡桂花。

 

因為我一聞到桂花香……就想流淚。

 

10

 

我要去找師尊！

 

屋外忽而天雷滾滾，盤旋的烏雲在閃電的映照下透出不詳的黑來。

 

我跑出仙子的宮殿，卻看見有許多仙人奔著那最漆黑的天幕中央而去。

 

「小狐狸。」仙子攔住了我，「忘塵師兄就要成功渡過情劫了。」

 

她眼含乞求，攔著我的手並不是很用力：

 

「不要去找他好不好？」

 

我或許真的不應該打擾師尊。

 

但我還是搖了搖頭，來到了那黑雲呼嘯的天梯旁。

 

師尊正背對著我，一層一層拾級而上。隻要跨過了那最後一層階梯，他就會真正無欲無求，成為新一任的天帝。

 

可這一抹白色的背影，曾是一隻尋了萬年的狐狸無比渴望的歸處。

 

「師尊！」

 

師尊頓住了。但他僅僅頓住了一瞬，並沒有回頭。

 

「師尊！」我跑到天梯旁，忍著天雷降下的威壓，朝師尊的背影不停地呼喚，「你回頭看看我！」

 

這下他轉過身了。他透白的面容不悲不喜，聲音很輕：

 

「長歡，你不是離我而去了嗎？」

 

我本該告訴他我想起來了一切，我一直都心悅他的。

 

可是我看著那張我尋了萬年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循著本能朝他跑去。

 

每上一級臺階，天雷降下的威壓都令我痛不欲生，連骨頭的縫隙都在「咔咔」作響。

 

「莫要再上前了！」師尊平靜的臉出現一絲破碎的神情，「長歡，聽為師的話。」

 

但我還是跌跌撞撞地朝他走去。

 

一陣騰空感中，師尊溫熱的懷抱席卷了我。他抱著我一層一層走下階梯，在我耳畔輕輕嘆了口氣：

 

「本來為師再也不會打擾你了。可是你偏偏又來了，長歡——

 

「為師還是沒辦法放你離開啊。」

 

他把我安置在結界中後，主動來到了震怒的天帝旁，跪得脊背筆直：

 

「孩兒不孝。」

 

時間突然變得極慢。我眼睜睜看著他是如何刨出自己的仙骨，又是如何蒼白著臉，把仙骨雙手遞給了天帝：

 

「孩兒愧為父皇之子，亦愧為仙。如今剔骨還父，日後便隻是一介凡人，所求也唯有——

 

「與心愛之人相守。」

 

天帝的身軀突然變得蒼老了。

 

他顫抖著手，也沒能接過那截仙骨，而是輕易地破開了師尊為我設的結界，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

 

「你可願為了他舍棄你的千年壽命，如同凡人一般，數十年後便陷入長眠？」

 

師尊焦急的吶喊隱在轟轟的雷聲中，又彌散在風中，讓我無從聽清。

 

但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我直視著我曾經無比畏懼的天帝，點了點頭。

 

11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我坐在鋪滿花生與紅棗的喜床上，心中慌張得愈發厲害。

 

竹門的吱呀聲驚掉了我偷偷往口中塞的花生，也送來了我的意中人。

 

我聽著漸近的腳步聲，連手心都被汗意浸湿了。

 

「長歡。」修長的手指挑起了我的蓋頭。師尊的眉眼漾著疏朗的笑意，已然是有些醉了。

 

他蹲在我的腳邊，抬著眼盯著我含羞的面容瞧：

 

「怨不怨為師強娶了你？」

 

果真是喝醉了，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明明是兩情相悅，怎能算得上強娶呢？

 

但我裝模作樣地點點頭，手卻不安分地鉤著他的衣襟去解他的腰帶：

 

「所以師尊得再讓我綁一回才行。」

 

一身紅衣的清俊郎君眉眼溫柔，竟笑著伸出手來讓我綁他的手腕。

 

往後不比從前，有無盡的壽命。我與師尊僅剩的短短幾十年，可不能荒廢。

 

我們要做凡間一對最幸福的夫妻。

 

「我心悅你。」昏昏沉沉間，師尊在我耳邊反復輕喘，「我一直都心悅長歡。」

 

鏡邊的龍鳳紅燭一直燃著，將滿屋的喜慶掛飾映出一種柔和的紅。這間我與師尊最初居住的竹屋，再一次成了我們的家。

 

「裴識卿。」我探進他星河般的眼波，輕輕地呼喚他的名字，「裴識卿，我亦心悅你。」

 

他愣住了。

 

他伸出手撫摸著我的頭發，發紅的眼又隱隱溢出淚來：

 

「你……你都想起來了？」

 

他的神色灰敗了些：

 

「你可嫌惡我……那時便對你懷有其他的心思，或是埋怨我讓你尋找了萬年？」

 

我抱住了眼前語無倫次的玉面郎君，把頭埋在他的頸窩，什麼也沒有說。

 

他僵硬著身子，然後慢慢回抱住了我。

 

還是熟悉的桂花香。

 

懷中這人——

 

是我的夫君。

 

是隻屬於一個小狐狸的裴識卿，不是他人口中的忘塵仙尊。

 

亦是一個追尋了萬年的問題的回答。

 

我將手指插進他的發間，將那根紅色的發繩輕輕扯下，他烏黑的墨發就散落下來, 顯得他的面容更加妖冶了。

 

那根小小的紅繩終於回到了我的手腕。我在他稍顯愣怔的面前晃了晃，笑得燦爛：

 

「現在, 這個該還給我了哦。」

 

【番外.長生】

 

與師尊在凡間生活的第五十年，我害了嚴重的咳疾。

 

凡人的身軀不比狐妖, 隨便一陣寒邪便要了我半條命。

 

我能漸漸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

 

其實我並不害怕那終將到來的大限之日，但我害怕我本就枯萎的容顏因為生病變得更加衰敗。

 

於是，在一個深秋的寒夜, 我悄悄躲進了山中無人的洞穴。

 

師尊很快找到了我。

 

他把我抱進懷裡，滿頭華發像冬日的雪花般垂在他的肩上。

 

「長歡…你為什麼又不理為夫了？」他沙啞的聲音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門：

 

「跟為夫回家好不好？」

 

但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 費了半天力氣才趴上他的背, 聽著他踩落葉的聲音，愈發昏昏欲睡。

 

「長歡！」

 

師尊焦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可我連眼睛睜都睜不開，隻能徒勞地感受眼淚滴在面頰的冰涼觸感。

 

「你可曾後悔？」

 

是誰在呼喚我？

 

我好像又能睜開眼睛了。我抬眼去瞧，卻發現我身處一片純白之境，而那道從上方傳來的威嚴聲音, 竟然是——

 

天帝？！

 

我搖了搖頭，輕輕地回答：

 

「不曾後悔。倘若不能與師尊相伴，空長些年歲也無意義。但也不能說完全不後悔——」

 

頂著天帝探究的神情,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隻怪我沒好好照顧身子, 要讓師尊先承受這伴侶逝去之痛。」

 

「也當真是怪哉。」天帝走到我的面前, 眸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你二人竟都不曾後悔。也罷——」　　

 

他伸出手掌，輕撫我的額頭, 我便感覺渾身輕飄飄的，整個人都被周圍的白光吸了進去。

 

我這是到了哪？

 

滾燙的懷抱緊緊包圍了我。我嗅著那無比熟悉的桂花香氣, 便知來人是師尊。

 

他不再是那副蒼老的模樣, 一頭烏發用簡單的白玉簪子束著, 恢復了年輕時惑人的面容。

 

這裡是冥界嗎？

 

師尊…也逝去了嗎？

 

我呆呆地望著他，卻看見了他瞳孔中我的模樣——

 

分明是我年少時的樣子。不僅如此，我頭頂的狐耳也正因為見到了師尊而快活地搖晃著。

 

「長歡。」他貼著我的面頰, 清朗的嗓音有些哽咽：

 

「我去求了父皇, 讓他恢復你身為妖的壽命, 等我不在了, 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好不好？」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原來，天帝撫摸我的頭頂是在賜予我壽命, 這裡不是冥界，而是現實。

 

不過看來師尊好像不知道，他也恢復了呢。

 

我挑起他的一縷鴉發, 在他面前用指尖纏繞, 故作戲謔：

 

「師尊不在了？師尊要上哪去？」

 

而我不過是一隻因為師傅憐憫才能跟在他身邊的小狐妖，哪怕心生愛慕，也不敢奢望真的與師尊相伴。

 

「「熾」他仔仔細細地盯著我的眼眸, 然後在我的額頭印下一吻：

 

「為夫哪也不去。為夫會一直守著長歡。」

 

我牽著師尊的手回到了我們的竹屋。

 

窗外的春光正好，透過雕花的窗映在師尊的面容上, 讓他白皙的肌膚看上去幾乎透明, 漂亮極了。

 

我收回視線, 懶懶地臥在榻上小憩。

 

這樣好的春光，我還可以看很久很久。

 

可偏有人來擾我清夢。

 

「長歡。」師尊欺身而上，咬了咬我的耳垂：

 

「還記得為夫在人間歷劫時的身份嗎？」

 

記得。

 

也是一隻狐妖。

 

「那——」他的語氣曖昧了些：

 

「還記得那時候為夫說要讓長歡給我生小狐狸嗎？」

 

等等…？

 

「師尊, 你…你別過來！」我抓著被子往床腳縮，卻被抓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為夫說了多少次了還是總忘…」

 

熾熱的吻落了下來：

 

「要叫夫君。」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