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跟你走。」
我跟在仙子身後,心中的酸窒愈發強烈。
就好像……我曾經也奔走在尋找師尊的路途上一樣。
當我趕到誅仙臺時,師尊正被縛仙索吊著手腕跪在那裡,鮮血幾乎浸透了他的白衣,遠遠望去,仿佛一株落敗的血蓮,了無生氣。
「師尊!」
我衝上前,卻被一股威壓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四肢百骸都痛得要命。
一動不動的師尊此時卻艱難地睜開了眼,沙啞的聲音極輕:
「長歡,快走。」
「逆子!」一道威嚴的聲音從上首傳來,「若是連這情劫都渡不了,日後如何拯救天下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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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一眨不眨地望著我,竟凝出一個溫淺的笑來:
「從來沒有什麼蒼生需要兒臣拯救。兒臣需要拯救的,隻有一隻尋了我萬年的小狐狸。」
「唔!」
縛仙索收緊的瞬間,師尊猛地吐出一口血,蒼白的面色近乎透明,笑得諷刺。
「這情劫再來千次萬次,兒臣也無法放手。」
「皇伯伯!」紫華仙子突然跪拜在地,語氣充滿了哀求,「忘塵師兄隻是太過重情義了,還請皇伯伯不要太過動怒,等師兄想明白了,一定會成功渡過情劫的!」
「是不是啊師兄?!」她轉過頭焦急地望著師尊,得到的卻隻有後者的沉默。
於是又衝到我面前,柔美的面容寫滿了哀悽:
「你快勸勸他好不好?再這樣……他會S的。他真的會S的!」
我立在大殿中央,再一次拼湊出這鮮明的真相——
師尊曾因我渡劫失敗,一直沒能成功繼承天帝之位,如今還要因為我經受瀕S之苦。
我卻忘記了曾經的一切。
「天帝伯伯。」我學仙子的樣子跪在地上,認認真真地拜了拜,「從今以後,我不會出現在師尊面前——」
「長歡,莫要說了。」師尊猛地打斷了我,又因為嘴裡的血沫嗆咳著,咳得眼眶都發紅。
我的聲音大了些:「師尊和我不曾有情,還請天帝伯伯放了師尊。」
我是撒謊的。
但是為了讓師尊不被責罰,我願意放下心中的感情。
「你說什麼?」師尊將縛仙索掙得錚錚作響,留下幾行血淚,「……不曾有情?」
他極力壓抑著唇的抖動,然後從胸腔發出沉悶的笑聲,那笑聲越來越大,令我不寒而慄。
「長歡。」
天地忽暗,師尊一頭烏發忽而褪白,雙眸也變得暗紅,輕輕一掙便使縛仙索碎成幾段。
面容陰鸷的男子搖晃著站在那,朝我伸出了手:
「過來。到師尊身邊來。」
他身上的黑氣散發出無比陰冷的氣息,讓我有點發抖。
師尊他……竟然因為我的一句話——
墮魔了。
6
傳聞中,修為越高的仙,墮魔便越是痛苦。
像師尊這種修為,怕是要經歷萬劍錐心之痛。
「你忘了我。」師尊艱難地走到我身邊,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但我一直記得你,長歡。」
「哪怕拋卻前塵過往,你還是不肯對我有情…」他的眼神那麼哀傷,然後染上了無邊的妒恨,「為師究竟是哪裡不如別的男子?」
我不知道。
我好像弄丟了什麼很珍貴的記憶。
昏暗的天地間,我腕上的紅繩隨著風雨翻飛,仿佛在訴說些什麼。
可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
「為師不會放你走。」他打橫把我抱起,目光睥睨著阻攔的天帝,「此前便是非要兒臣娶不喜歡的女子,後來又要兒臣修什麼無情道,阻止兒臣與心悅的女子相愛——」
「既然如此,兒臣不做這仙人也罷。」
師尊帶我回到了他的竹屋。
盡管痛苦,但墮魔後的師尊修為漲了兩倍不止,設置的結界極難破壞。
我看著這簡陋的竹屋,總覺得分外熟悉。
頭突然好痛。
「聽說小狐狸的毛做圍脖最暖和了,嘖嘖——
「再咬我就剝了你的皮。」
恍惚間,我看見一名與師尊長相相同的玄衣男子笑得肆意,挑著眉捉弄我,卻還是給我桂花糕吃。
桂花……好像周遭都是桂花的香味。
「長歡?」
我清醒過來,發現我正癱在師尊懷裡,而他滿目焦急,隱隱浮現著魔紋的眉頭微皺著,平添了幾分妖冶。
剛剛那些……是我的記憶嗎?
那個逗弄我的男子是師尊在凡間歷劫時的身份?
「師尊記得過去的事對不對?」我揪著他的衣領湊近了他,「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
師尊沒有回答我,隻是發出一聲輕喘,眼尾紅得厲害:「長歡,別離為師那麼近。」
好像……墮魔後會變得重欲?
我看著他一副隱忍的模樣,反而靠得更近了:「師尊抓我過來,隻是擺在那看嗎?」
墮魔後的師尊白發紅眸,誘人得厲害。既然他不肯告訴我過往的記憶,那就做些別的事好了。
「夠了。」他顫抖著推開我,沙啞的語氣沒什麼說服力,「長歡對我明明不曾有情,怎能——」
我調笑著打斷了他:
「那都是騙天帝伯伯的。我對師尊是否有情,師尊當真看不出來嗎?」
鋪天蓋地的吻落了下來。
昏昏沉沉間,我聽見了師尊的輕嘆:
「莫要騙我,長歡。」
7
師尊的情況似乎越來越糟了。
忽明忽滅的魔紋順著脖頸蔓延至他的胸膛,像幾道翻滾的暗雷,不期然地降下巨大的痛苦。
我不止一次看見師尊在半夜驚醒,咬著唇承受那種剜心之痛。
師尊的神志似乎也受到了影響。
「若要報恩,為何隻報他的恩,不報我的恩?」
迷亂的吻落在我的耳畔與肩頭,引得我心猿意馬。
但師尊的眸色那麼迷離,像是陷在了回憶裡無法逃脫。
那是我遺忘的回憶。
「師尊。」我撫上他的背,像哄孩童一般安慰他,「沒有別人。長歡隻念著師尊的恩情。」
師尊的呼吸平穩了些。他緊緊抓著我的手,眼神逐漸恢復了清明:
「我……我是不是嚇到了長歡?」
他把裡衣裹緊了些,遮住他布滿魔紋的胸膛,眼中閃過痛色:
「為師的魔紋很是醜陋對不對?為師不再是長歡喜歡的模樣了。」
我有些頓住了。
可那些魔紋與師尊的皮膚交相輝映,漾出幾分奇異的光澤來,分明是為師尊增添了幾分誘惑。
我小心翼翼地順著紋路撫摸他的臉頰,輕輕地搖頭:
「無論師尊什麼模樣,我都歡喜得很。」
「長歡無須哄我——」
手掌下他臉頰的觸感微湿,我抬頭去瞧,原是師尊流淚了。
他哭得肩膀都在顫抖,卻還是緊咬著唇壓抑著聲響,通紅的雙眼有些失焦,幾縷發絲被眼淚粘在鬢邊,顯得他脆弱又狼狽。
「為師是不是做錯了?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對長歡生出妄念。」
不是的。
我猜在我弄丟的那段記憶裡,我一定深深在意著師尊。
那種如今仍從四肢百骸上湧的感動與渴求,是哪怕記憶消失都無法磨滅的曾經。
「分明是弟子撩撥在先。」我拭去了他的眼淚,抱著他的脖頸像往常一樣撒嬌,「師尊沒有錯。我會一直陪著師尊。」
但他的臉突然變得慘白了。
「為師有些倦了。」他偏過頭,極其不自然地推開了我,緊緊地壓著錦被,「長歡,為師想歇息了。」
不對勁。
我猛地掀開錦被,卻看見了他的一條腿幾乎被黑霧淹沒,已經看不出肢體的形狀了。
「別看……」他哀悽地求我。
我呆呆地愣在那,思緒卻怎麼也控制不住往壞處想——
師尊最後會徹底被黑霧吞沒,變成失去神志的妖物嗎?
8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尊消失。
該怎麼救師尊呢?
思來想去,我隻能去求助紫華仙子。
我看得出來她厭我,但我亦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心悅師尊。
師尊清醒的時刻已經不多了。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緊緊抱著我說著胡話,又在偶爾恢復神志的間隙流著淚和我道歉。
師尊好像又做噩夢了。
他抓著我的手很用力,我費了好大勁才能掰開。
我輕輕擦去他的淚,又為他掖好被子,趁著夜色溜出了竹屋。
就在我打算用盡全力破開師尊設置的結界時,才發現自己很輕松就離開了結界範圍。
原來師尊從來沒給我設置禁錮。
是因為接受……我隨時厭棄他而離開嗎?
我不知道。
但留給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幾日後,我終於在一座森嚴的宮殿外見到了她。
「你怎麼來了?」她焦急地朝我跑過來,一雙美眸隱有淚意,「師兄他怎麼樣了?」
聽完我的描述後,她握著我肩膀的手用力到指甲都嵌入了我的皮膚,令我痛得厲害。
「再這樣下去,師兄他會灰飛煙滅的!」
那我該怎麼辦呢?
「破情執。」仙子的神色嚴肅了些,「唯有破除師兄的情執,才能讓師兄渡過情劫。小狐狸——你要按我說的做。」
一日。
兩日。
……
百日。
整整一百日,我都按照仙子的說法,安安分分地待在她的宮殿,隻通過靈鏡窺視師尊的舉動,哪怕內心再想見師尊,也沒有出現在他身旁。
起初,師尊發現我離開時,他隻是靜靜地坐在榻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緩緩地垂下一行淚來。
但仙子親自拿著我腕上的紅繩去尋他後,他就不哭了。
他就那麼看著那根陳舊的紅繩,竟緩緩綻開一個釋然的笑來,然後仔細地用它绾好自己的白發,恢復了修煉。
師尊皮膚上的魔紋漸漸淡了。
我瞧著逐漸恢復的師尊心生歡喜,卻又生出愈發強烈的悶痛來。
好暈。
是誰在說話?
「還好。
「長歡,我沒來遲。」
曾幾何時,師尊緊緊把我護在懷裡,為我扛下了致命的傷害,自己卻沒能逃脫。
最後留給我的隻有一根紅色的發繩而已。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
終於想起來了過往的一切。
9
許多許多年前,我曾是山上一隻無憂無慮的小狐狸。
在一個冬夜,我不小心被山上的捕獸夾傷了腿,奄奄一息之時,一位白衣公子救了我。
為了報恩,我打算努力修煉成人形,好陪在他身旁。
可還沒來得及修煉成人形,我卻不小心被一個亦正亦邪的捉妖師逮住了。
「我隻捉惡妖。」他揪著我的尾巴,迎著我惱怒的臉笑得肆意,「你倒是隻不害人的小狐狸。若是想快些修煉成人形,不妨拜我為師。」
「對了,我叫——
「裴識卿。」
就這樣,我竟然拜了一位捉妖師為師。
長歡是他為我起的名字。我曾問他為何起這樣的名字,他卻避而不談。
他是個好師尊。
盡管嚴厲,卻總是在修煉後親自為我做桂花糕吃。
那種甜香的滋味如今似乎還縈繞在唇齒間,提醒著我曾有人是如何悉心對待我。
在我修煉成人形那天,他瞧著我的面容羞紅了臉,但那日我並沒有看出他眸中的情意來,反而一心去找曾經救過我的白衣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