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尤其是眼前和藹的恩師正在點點細致數著我的優點。
恩師聊得起勁兒,門口傳來規律的敲門聲。
門開,師母溫柔的聲音響起:
「小肆也到了。」
「知道了,讓他在外面客廳等會兒。」
而後轉頭望向我,眼中閃過狡黠的光亮:
「小意,留下一起吃個晚飯吧,給你介紹個年輕小伙子。
「人很踏實,也很優秀,是我當年的得意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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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經歷也少,也就大學談過一段,後來不知道怎麼分手了,問他原因,他也不樂意講。
「但這麼多年,想必早就過去了。」
我尷尬地扯了嘴角,隻是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人打斷。
「這也是你媽媽的意思。」
我沉默了。
媽媽她是怕她走了以後,這偌大的世界就真的隻剩我孤單一人了。
恩師站起身,示意我跟上:
「指不定你們還認識呢,跟你是同一屆的,小肆可是那年的高考狀元呢。」
我眼皮子一跳,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我們那一年,理科狀元叫沈聽肆。
下一秒,預感就落實了。
真是他。
轉角,我就這麼不經意間地撞進了他的眸子裡。
他眸色微深,忽然漫不經心輕笑一聲:
「好久不見。」
其實不久,昨晚才見過。
恩師有些驚訝:「真是巧,原來你們真認識!」
我忍住心酸,搶先一步回答:「不熟,隻是之前在同一個大學,有過幾面之緣。」
恩師好奇,轉頭望向他:「小肆,是這樣嗎?」
沈聽肆移開視線,語氣冷漠:「她說什麼,那就是什麼吧。」
他似乎有些生氣,但我不知道為何。
是在怪我是故意跟他攀上關系嗎?
恩師笑呵呵的,像是沒注意到我們之間尷尬凝重的氣氛。
飯後,恩師指著沈聽肆:「小肆,現在黑得早,你送送小意回家。」
「好。」
他頷首答應,神情淡淡,看不出什麼表情。
我也笑著應了,隻是剛出門,我就打算跟他分道揚鑣。
他攔住我:「去哪兒?老師叫我送你。」
我冷冷拒絕:「那我跟老師說,你已經安全把我送回家了。」
「你要去幹什麼?」
「賣酒,就跟昨晚一樣。」
我特意在「昨晚」兩字咬了重音。
沈聽肆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7
讀大學時,我有點不諳世事,不是很理解為何會有女孩子願意去夜場工作。
忍受肥頭大耳男人伸過來的油膩大手,隻為了賣一瓶酒。
忍受他們在自己身上馳騁,隻為了幾萬塊。
值得嗎?
明明還有其他更好的工作可以選擇啊。
當年,甚至還跟沈聽肆吵過架。
為此,我們冷戰了整整三天。
學院裡有個女生,在夜場坐臺。
區區 10 萬元,就能包她一個月。
為什麼我會知道這件事?
因為她常客之一的老婆鬧到了學校。
當年的我對她嗤之以鼻,覺得破壞別人的家庭的人,都該S。
就跟我爸一樣,就跟林輕雨她們母女一樣。
但沈聽肆當年對此一言不發。
隻是對我說:「江綿意,你不懂。
「你就像是住在高塔上的公主,永遠不會理解有些人會為了一頓飯,低聲下氣,將尊嚴放在他人腳下,任人踐踏。」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當年他母親,用賣身的錢,將他養大,在 10 歲那年,存夠錢盤下一家小超市,才從良。
同樣,犯法。
如今,我終於明白了當年那個女生的不易。
一個大學都還沒畢業的女生,要想快速拿到錢,能有什麼好辦法?
如果有選擇,她也不願。
正如現在。
中年禿頭男子非攔著我去路,讓我給他推銷酒水。
他非要進口的。
字面意義上的,進!口!
我睜眼望著他被香煙燻黃的牙齒和散發的口臭,胃裡是止不住的惡心。
我不願,伸手反抗,指甲不小心劃傷了他的臉上。
隻是有些泛紅。
卻讓他發了怒,開始破口大罵:「都出來賣了,裝什麼貞潔烈女?
「是看不起我嗎?」
屈辱感湧上心頭,我卻不敢反抗,隻能低頭一個勁地道歉。
這時,沈聽肆忽然出現,擋住了他伸過來的大手:
「碰下試試?」
聲音冷冷,帶著威脅。
「你他媽……」
他話沒說完,抬眼借著燈光看清來人後,立馬止住了話頭。
換了副嘴臉,帶著諂媚:「沈總。
「早說是你包的女人……」
「滾!」
言簡意赅。
那人走後,沈聽肆定定地看著我,半張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
他輕輕開口,聲音帶著沙啞:
「別做了。」
「不做沒錢。」
「我有錢……」
「請讓讓。」
我打斷他,面無表情地繞過他。
擦肩而過時,他握住了我的手腕,炙熱溫度在他的指尖蔓延開來。
而另一隻手,拿出手機,掃了我腰間別著的二維碼。
叮咚一聲,支付寶到賬 10 萬元。
「我買你今晚時間。」
不多不少,剛好 10 萬元。
我紅了眼眶,客氣道:「沈總,我不賣身。」
8
我依舊在夜場上推銷酒水。
這是我的工作。
而沈聽肆就跟在我身後。
離我不過幾步之遙。
我在大廳,他就開個卡座,安靜地坐著,隻是視線絕不從我身上離開。
我進包廂,他就靠在走廊外,等我出來。
有同行打趣道:「可以哦!你這是榜上大款了?」
她認出這是前兩天來我們這兒消費的沈總了。
我隻能勉強笑著朝她搖頭,忍住心中酸澀。
他隻是在看我笑話,笑我當年不諳世事,笑我當年心高氣傲。
他笑我活該。
他不愛我。
凌晨 2 點,下了班,去找領班拿工資,拿今日的提成。
因為,我要交媽媽的……醫藥費。
領班將厚沓沓的一沓錢放到我手心裡。
用流裡流氣的目光打量著我,調侃道:「想不到人你長得不怎樣,提成卻拿到手軟?
「有什麼秘訣?活兒特好?
「也教教我唄?我不白學。」
言語裡的暗示一覽無遺。
就在他的大手要按到我的胸前時,我面無表情地從包裡拿出了一張診斷書。
上面赫然寫道:【HPV 感染者。】
「假的吧?」
他瞪大雙眼,眼裡閃過不可置信,隻是舉著的手已經悄悄縮了回去。
我說:「那你大可試試。」
9
瑩瑩月光,晚風徐徐。
我站在寂靜的街邊,餘光已經掃不到沈聽肆的身影。
但我絲毫不覺得意外。
他看夠我的笑話後,也該離開了。
我直接打了個車到醫院,看到交了高昂的醫藥費後卡上的餘額,深深嘆了口氣。
卻在進入病房,看到坐在病床上的母親,強行染上笑意。
她因為痛,已經好幾夜都睡不著了。
「媽。」
我輕輕喚了她一聲。
她微微側身,看是我,臉上立馬掛起笑:
「綿綿,你怎麼來了?
「給你講了多少遍,女孩子太晚不要出門,不安全。」
她拉過我的手,耳提面命。
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陳詞濫調:
「餓不餓啊?
「累不累啊?」
我卻聽得認真。
念叨著,她突然神色認真起來:「綿綿。
「我想看你成家了。」
她自顧自地說了好些話,見我沒反應,提高音調:「聽到沒有?」
我抿唇,忍不住反問道:「結婚有什麼用?
「再找個跟爸爸一樣的男人嗎?」
話落,我就後悔了。
她側過身,偏過頭,可我依舊看到了她眼角閃爍的淚花。
沉默在我們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她望著窗外:「綿綿,並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爸一樣。」
一樣的,媽媽。
我在心裡沉默地反駁。
當年,爸爸眼裡隻有林輕雨母女倆。
如今,沈聽肆,亦是如此。
10
「伯母。」
一道意料之外卻又異常熟悉的聲音響起。
是沈聽肆。
可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腦袋還沒轉過來,但是身體先一步作出反應。
我橫在她們之間,用力將他推出去。
可他太高了,比我整整高一個頭。
身後傳來母親遲疑的聲音:
「你是……
「綿綿大學時談的對象?」
話落,我僵在原地。
我沒想過,媽媽當年隻是見過他一次,卻還記得那麼久。
我立馬轉過身,大步往前,想要伸手捂住她的嘴。
此時,我全然不顧身後那道灼灼視線,隻想讓我媽閉嘴。
我怕她又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
她卻一巴掌打落,警告地望了我一眼後,招呼沈聽肆上邊上來坐。
也不幹其他的,就是單純拉著他的手話家常。
沈聽肆不知怎的,在我媽面前乖巧極了,問什麼答什麼。
我在旁邊坐立不安,他倆倒是聊得起勁,尤其是我媽,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
氣氛很是融洽。
我很久沒見到這樣有精神的母親了,之前見她,不是被病痛折磨得S去活來,就是打了止疼藥正在昏睡。
我實在不忍心掃興。
我低垂著頭,心不在焉地將橙子切成一片一片。
水果刀劃破手,我「嘶」了一聲,引來了他們的注意。
緊接著,椅子在地板上拖動的聲音響起。
沈聽肆站起身,聲音沉沉:「等著。」
他出了門後,我才小聲抱怨:「媽,你別亂講了。」
「綿綿,你讀大學時候,我就見過他了。
「當時,在我眼中,他配不上你。
「窮小子罷了,在我眼中,我的女兒值得更好的。
「可後來,我替你收拾房間時,發現了你倆合照,照片你笑得一臉明媚。
「我第一次見你笑得如此開心。」
「那都是很久之前了。」我艱難地開口解釋。
「但你現在還留著照片,你忘不了他。」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像是渾身力氣被抽幹一般,找不到辯解的話語。
好在,沈聽肆帶著醫療箱走了進來,解了我的尷尬。
他拉過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替我處理傷口。
我垂眸還能看到他翩翩的睫毛。
我媽突然開口:「你打算多久娶我家綿綿。」
我瞳孔緊縮,猛地抬頭,驚訝得想要把手抽回。
掙了兩下,沒掙開,抬頭望進他沉暗不明的臉色。
黑眸深沉平靜,定定地看著我。
我先一步移開視線,猛地站起來:「媽,別說了。
「我跟他根本不可能。」
我喃嚅了幾下,最終他女朋友是林輕雨這三個字,還是沒能說出口。
她們母女倆,在我們家,提不得,說不得。
11
我等母親睡著後,才出了病房。
意外的是,沈聽肆竟還沒走,正慵懶地倚在牆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看到我出來,才有了動靜。
我抿唇,壓抑心中的不自在,輕輕對他說了句:「謝謝。」
他嘴角勾起,冷冽的眸底染上一絲輕笑。
隻是笑意太淺,隨著我的下一句話,便蕩然無存:
「我們別再來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