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高燒入院。
丈夫打電話稱有急事出差,讓我接兒子放學。
我頭暈目眩趕往學校。
兒子嫌棄地撇嘴,「媽,要不是小木阿姨跟爸爸去 S 市看演唱會了。我才不要你接。」
他甩開我的手,「瞧你那邋遢樣。」
1.
手被甩到半空定格。
因為害怕兒子等太久,我穿著病號服,頭也沒梳,著急忙慌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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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期間多次因高燒視線模糊險釀車禍。
可我知道兒子在等我。
見兒子悶著頭快步朝前走去。
我連忙追上。
「別跟上來,這麼多同學你讓我臉往哪擱?」
兒子語氣生硬。
我撇了一眼四周,陸陸續續有寶寶籤上媽媽的手。
小時候他明明最喜歡偎依在我懷裡。
我停下腳步,握著兒子最喜歡的甜品,默默地跟在後面。
不斷地自我疏導,孩子小,才一年級愛面子,很正常。
沒走幾步,兒子回過頭,扔來書包,「丟人就算了,還沒眼力見,你不及小木阿姨萬分之一。」
手拎甜品,加上高燒神情恍惚,一個沒注意,書包沒接住。
側面的奧特曼跌落在地,頭身分離。
我正要彎腰撿,兒子撲上來大呼,「你別碰小木阿姨送的東西!」
我定住,是錯愕,也是因為發燒腰酸背痛。
兒子小心翼翼地拾起奧特曼,見怎麼也拼不好,苦苦地癟起嘴。
我連忙安慰道,「媽媽給你買了最愛吃的甜品。」
兒子頭也不抬,啪得打掉我手裡的蛋糕,奶油浸滿一地,「你還我小木阿姨送得奧特曼,你還我!」
我不知所措,「回頭媽媽給你買。」
「我要小木阿姨的!」兒子撒潑吼道。
我無奈應道,「好好好,等爸爸跟小木阿姨看完演唱會回來,讓她再送你好嗎?」
兒子這才停止吵鬧。
常木是王伊安的青梅竹馬,他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
王家世代從商,家世顯赫。
而我平民百姓,隻因王伊安一次車禍中車身起火,我送外賣經過,恰好包裡有滅火器及時救下他。
後來他瘋狂追求我,買奢飾品買包買鑽戒。
我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也隻是圖新鮮感。
他紅著眼說這輩子非我不娶。
我還是答應了。
嫁進王家,因為愛情甜蜜,很快就有了兒子木澤。
好景不長,常木回國後,王伊安對我逐漸冷淡。
我說服自己好歹還有王木澤。
他是我的兒子。
「想什麼呢,開車啊。」不知何時,兒子已站在車邊,哐哐地踢著車門。
我連忙拿出鑰匙。
兒子頭也不回地鑽進後坐,一聲不吭地玩電腦。
在我和王伊安感情很好的時候,兒子還是很黏我的。
後來越來越大,我們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在一起上學的非富即貴,兒子很少讓我接,說我又醜又黑又矮小。
小木阿姨又溫柔又漂亮又貼心。
班裡的同學都羨慕我有這樣的阿姨。
如果小木阿姨是我媽媽就好了。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在給木澤煎牛排。
手一抖,鍋盆掉落,油濺我一身。
我啊得尖叫一聲。
兒子又添一句,「笨手笨腳,也不知道我爸怎麼看上你的。」
車裡異常安靜。
不免尷尬。
我透過後視鏡看向兒子,「木澤,今天有什麼開心的事給媽媽分享。」
木澤頭也沒抬,玩著遊戲,「沒有。」
一個紅燈停下,我回頭試圖拉近距離,「木澤,你在玩什麼遊戲呢,跟媽媽說說呀。」
兒子一邊操作一邊跟著隊友說話,好似沒聽見。
我訕訕地扭回頭。
他才抬頭,「媽,不是你的圈子你別硬融好嘛。」
「都怪你講話,害我分心,輸了。」
他翻著白眼一臉厭惡。
我默默地吞下話,沒在吱聲。
車轉彎處,感受到漂移,我突然想到前幾天搶到兩張遊樂場票。
「木澤,過幾天和媽媽去遊樂場怎麼樣?」
「我和小木阿姨早去過了。」
末了,他又添一句,「你真老土。」
握住的方向盤一抖。
他們親密接觸我是知道的,以前吵過鬧過,王伊安說我小肚雞腸,王木澤說我是瘋婆娘。
這次伊安出差,我是知道他肯定和常木一起出去的。
我懶得挑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王伊安也心照不宣,編著越來越敷衍的話。
「哦哦。去過就不去了。」我應著,雖是習慣了,但聽到還是很生氣。
許是高燒未退,又怒火攻心。
感覺自己頭暈目眩。
「喝水。」兒子冷不丁在後排冒出一句話。
「啊。」我沒聽清。
「喝水!走路走不穩就算了,耳朵也聾了。」兒子不禁抬高音量埋怨道。
不知何時開始,兒子跟我沒了少時的親密。
常木會帶他去遊泳,射箭,打高爾夫。
她比我越來越像媽媽。
而我在家照顧他一日三餐還會被嫌棄難吃。
我越來越像個保姆。
兒子的水壺在副駕駛,看樣子是爸爸來接時候坐副駕駛留下的。
他跟爸爸親,有說不完的話。
隻有我接的時候,他會悶頭坐後排一言不發。
左手開車,右手往副駕駛夠,手不夠長。
「磨磨唧唧的,真夠慢的。」兒子催促。
我伸長手,連忙安慰,「木澤,別急,媽媽這就給你拿。」
「渴S我算——」
突然一陣眩暈。
前方視野模糊不清。
滋滋啦啦的白色雪花點。
砰——
一陣撞擊!
再次醒來,我困於車身的熊熊大火中。
周圍煙霧繚繞。
煙氣嗆得我嗓子疼。
「木澤!」我看不清,全力呼喊。
良久,車後傳來虛弱的聲音,「媽媽,我在這。」
火勢太大,就快蔓延全車,得趕緊把木澤救出去。
我環顧四周,車受撞擊變形,隻有砸破車窗。
就在我舉起兒子將其扔出窗外後,由於手腳用力,腳突然SS地卡在車縫中,動彈不得。
火苗蹭得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高。
窒息感越來越強。
見兒子被扔出十米遠。
我長舒一口氣。
隨著警車和救護車的到來。
我閉上了眼。
2.
再次醒來,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我全身疼痛,無法動彈。
「別動,你燒傷嚴重。」護士在給我換吊水,「你啊,算是撿了一條命。」
我連忙追問,「木澤怎麼樣?」
見護士滿臉疑惑,我解釋道,「我兒子,我兒子。」
「哦,他沒什麼事,就臉部有點擦傷,而你除了臉部,全身燒傷嚴重,差點就救不回來了。」
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王木澤是我的唯一,是我留在王家唯一的眷戀。
若是他有什麼事,我還怎麼活。
「我能去看看他麼?」我卑微祈求。
「不能。」護士眼神犀利,「你知道你在 ICU 呆了多少天嗎?你家屬呢。怎麼沒來看看你。」
我低頭垂眉,「他不在。」
他和青梅竹馬去看演唱會了。
我當時高燒入院,也是因為冒雨去山上給兒子弄稀有土木上景觀課。
剛弄回來,兒子說取消了。
王伊安嘲笑我是落湯雞,跟雞婆子這個綽號很搭。
其實那天我是知道王伊安和常木去 S 市了。
以前我們愛情甜蜜期的時候,兩個人的賬號和手機都是綁在一起的。
他說過,他的就是我的。
許是很久,他自己都忘了。
所以他和常木的開房記錄,遊玩記錄,我手機都會收到提示。
但我想王木澤有個完整的家。
手機這時打來視頻,是王伊安。
我想了想,按下接聽。
「吳阮初!讓你接個孩子,就鬧出個車禍!我在外面出差出的都不安心。」
許是看到我沒燒傷的臉,王伊安更來氣了,「你知不知道木澤臉上擦了口子,木澤這孩子一直有偶像包袱,他醒來後一直在鬧!」
我頓了頓。
兒子是有容貌焦慮的,還好大部分遺傳了我,我雖出身卑微,好歹容貌姣好。
「那他提我了嗎?」我小心翼翼。
「提你?」王伊安聲音突然抬高,「你要他提你什麼!提你把小木送得奧特曼摔得粉身碎骨,還是提你這麼短距離開個車還能車禍蹭傷他臉蛋。」
我抿抿嘴,聲音沙啞,「你的意思是他在怪我?」
王伊安那邊一臉震驚,「吳阮初,我真是搞不懂你,你討厭小木,你拿孩子開唰幹什麼!」
「他可是你親生兒子,沒發現你是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是不是看小木送得奧特曼心生嫉妒,氣不過摔了它!」
「我沒有。」現在發聲都扯著嗓子疼。
「是不是聽小木帶他去遊樂園,你一氣之下打歪方向盤。」
我慌忙搖頭,原來在他心中我就是人品差,心眼小,嫉妒到拿孩子做把柄的人。
「你還否認!警方都調查了,這起事故的起因就是你方向盤打偏了!」
連事故原因都了解清楚了,怎麼不順口問一下我的傷勢呢,我明明,差點就S了。
「好,我承認,我是騙了你,實際是和小木一起去看演唱會了,但是當時你高燒入院,我是擔心你才沒讓你跟我們一起奔波的。」
「你騙我的還少嗎?」我忍不住反問。
常木回來後,陪她過生日,陪她逛街買包,一起開房,一起旅遊。
周年紀念日的時候,常木一句話就能讓王伊安飛奔過去,甩下在餐廳的我。
我過生日的時候,送我的禮物也是常木不要的。
他總騙我,他在忙,闖事業陪客戶。
我陪他演了一出又一出戲。
王伊安明顯一愣,但又調整好狀態,「你知不知道小木因為持續觀看體力不支感冒了,我就怕你來也會——」
「別說了,護士要來換藥了。」我心灰意冷,淡淡道。
「你換什麼藥!你不就發個燒,換退燒——」
我砰得掛斷了視頻。
護士掀開包裹的紗布,我緊緊握住床沿,咬緊牙關,撕心裂肺地疼。
我看到我胸膛,大腿處密密麻麻血肉模糊。
上藥時疼痛鑽心刺骨。
眼淚不受控地流了下來。
我很少哭。
以前送外賣的時候,被顧客罵得狗血淋頭,我都沒哭。
唯一哭了三次。
第一次是王伊安拽著我的手說去他媽的世俗偏見,階級差異,我要愛你一輩子。我幸福地落了淚。
第二次是生王木澤的那天難產,當聽到兒子啼啼哭聲,我喜出望外感動地哭了。
第三次是首次收到王伊安和常木開房信息,我愣住盯了很久,為我們多年的婚姻流下眼淚。
我一生中最愛的兩個男人。
第四次,卻因為自己。
「想哭就哭吧,別忍著。」護士見我緊咬嘴唇,「沒有人能受得了這等疼痛的,何況你還沒有家屬在身邊。」
聞聲,眼淚唰唰唰地像水龍頭一樣,關也關不住。
3.
在病房的幾天,我既沒有看到王木澤,也沒有看到王伊安。
不知道木澤恢復的怎麼樣了,有沒有去上學。
我積極配合治療,努力康復,隻為早點看到兒子。
能走的那天,我求著護士放我出去一天,去去就回。
在兒子的校門口,我等了很久。
終於看到木澤背著書包跑出校門。
我喜出望外,想迎上去。
木澤一下子撲到了常木懷裡。
我愣住。
常木笑盈盈地拿出奧特曼,木澤嘴巴咧到耳後根,「小木阿姨,你真好。」
聲音嬌嗔,「又漂亮又溫柔。」
王伊安順手摸住兒子的頭,「油嘴滑舌。」
他抬頭,看到我的瞬間,笑容僵住。
我手裡的奧特曼瞬間落地。
「阮初,你別生氣,我就是好久沒看到木澤,有點想念。」常木上前一步解釋道。
「吳阮初,你怎麼來了?」王伊安皺眉。
仿佛是我打擾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和諧。
我沒搭腔。
蹲下身,平視著王木澤。
他臉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好了,可能再過幾天就完全看不到了。
我伸手想摸。
木澤伸手快速打掉,後退半步,「你為什麼要害我,你要是想S自己S就好了,不要帶上我。」
我錯愕,吃驚地看向王伊安,大叫,「你跟他說了什麼?」
王伊安無所謂地聳聳肩,「我能說什麼,小孩子隻相信他看到的,他能說什麼假話。」
我上前半步,握住兒子的肩膀,顫抖道,「媽媽救你,你忘了嗎?」
是我拼了命把他扔出窗外,才受這燒傷撕心裂肺地疼痛。
「你別裝好人了行麼,是你帶著我想葬身火海,我拼命活下來的。」兒子盯著我,「你那麼想S怎麼不在這個車禍中直接S掉。」
我後退半步。
我心心念念的兒子。
懷孕難產又大出血拼命生下來的兒子。
寧願葬身火海也要救出去的兒子。
為了他忍氣吞聲呆在王家。
為了他縱容王伊安常木一次又一次偷腥。
他告訴我,怎麼不去S。
怎麼還不S。
「木澤,怎麼跟媽媽說話呢。」常木在一旁提醒道,輕拍他的頭,「快跟媽媽道歉。」
我大喝一聲,「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蹲下來,直視王木澤。
「王木澤,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媽媽。」
王木澤撇嘴,一臉輕蔑,「我哪有你這樣的媽,灰頭土臉,精神恍惚,簡直醜爆了。」
「你知道嗎?每次你來接我,同學都在背後議論我,嘲笑我。」
他攥緊拳頭,「我討厭你!」
「我根本不想見到你!」
「木澤!」常木在一旁訓斥道,儼然一幅女主人的模樣,「有點過分了啊,快跟媽媽道歉。」
「小木阿姨你別勸了。」王木澤扭頭,「平時我都聽你的,這次我絕不會和她道歉!」
我氣得渾身發抖。
身上剛愈合的口子開始開裂,深深地痛刺進心窩。
連著心窩直衝大腦。
我頭暈目眩,扶著牆沒在搭腔。
扭身,一瘸一拐的往醫院走。
「阮初,小孩子的話你別當真。」常木在後面安慰道。
「別管了。」王伊安的聲音這才響起,「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一有事就頭暈目眩,發個燒能在醫院呆這麼多天,我看就是裝病博取同情。」
「當媽媽真失職,接孩子都能釀成車禍。來,木澤,我們牽小木阿姨的手,今天去做甜品好不好。」王伊安說。
「好!」甜糯的聲音漸行漸遠。
我扶著牆深吐一口鮮血。
4.
在病房治療的日子,果然沒有看到王伊安和王木澤。
一個說我裝病,一個盼望著我S。
我曾幾度想自S,被護士救了下來。
我沒有生的期望。
王伊安把我從平民拽向上層社會,又重重地把我打回原型。
王木澤讓我體驗當母親的快樂,又瞬間剝奪媽媽這個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