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6
人生十六載。
我送走了祖父母、父母,我為他們料理後事,豎起一身尖銳的刺,甚至一度認為我會孤獨終老。
反正阿蟬就是壞女人啊。
她知道自己長得美,哪怕對別人不付出真心,也會有很多男人上趕著討好她的。
可是衛珩不一樣。
我縮進衛珩懷裡,抽噎著告狀,「你不在家的時候,衛止欺負我!」
「我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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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落淚,「他說他要睡阿嫂,我不從,搬去了母親院子,才被他捉在殿中的,他還說婚前同我來往的根本不是你。」
「我才不信他呢!」
其實後半句,是我猜的。
但衛珩沉默了一會,承認了,「大婚前,我不曾見過你,也不曾同你來往。」
「阿止有些偏執。」
「但這事,是我與衛家對他不起,無意將你牽扯進來,往後我會約束他的,你莫要憂心。」
原委很容易猜到。
一母同胞,一胎雙生。
哥哥是名滿京都的如玉公子,弟弟卻籍籍無名,甚至連母親都看他不順眼。
我暗戳戳地想。
衛止應是恨衛珩的,就像小孩子一樣,想要搶走哥哥的一切。
包括我,他的阿嫂。
待我回去,就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扔了!
清涼藥膏抹在嘴角,指腹帶著溫柔薄繭,衛珩目光好溫柔,像能滴出水。
我吧唧一口親在他臉頰。
藥全都蹭掉了。
「哎呀呀,這可怎麼辦?」我點點衛珩嘴唇,「夫君重新上藥吧。」
「用這裡。」
17
我是暈著回府的。
醒來後,渾身無力、腰酸腿軟,屋裡點著微弱燈燭。
衛珩坐在幾案前,奮筆疾書。
「什麼時候了?」
一張口,才發現我聲音啞得厲害。
他端來熱茶,喂我喝下,又順手擦去我唇邊茶漬,「才醜時。」
「餓了嗎?」
我老實地點頭,虛弱地靠在他肩頭,「好餓啊,夫君喂啥我都吃。」
大抵我臉上沒抹胭脂。
衛珩看不出我滿臉嬌羞,把我扶回榻上靠著,一言不發地出了房門。
半晌,端來一碗素面。
說來隻是尋常一碗素面,熱氣騰騰蒸上臉,卻讓人好想落淚。
我看向幾案。
「這麼晚了,夫君在看什麼?」
衛珩想了想。
「今上年近六十,卻無子,雖有秦王與肅王在京,朝中卻不太平。」
我聽說了。
有不少官員遇刺,衛珩便是因此外出的。
「很棘手嗎?我能幫你嗎?」
在嶺南長了十年,外祖母也甚少同我說這些,我隻知道要過得好。
要勾住男人的身子、男人的心。
偏不知此時,能做些什麼。
棂上的燭光靜靜地流淌,落了滿地,衛珩望著我,淺淺地笑出聲來。
「不棘手。」
「但你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
「不然,我會分心。」
我不服,「我又不是三歲小兒,哪裡還需要你這樣惦念?」
衛珩慢條斯理卷起袖子。
「不是你寫信給我的嗎?」
「想我想得吃不下飯,想我想得心口疼,想我想得眼前出現幻覺,看到路人都以為是我。」
寫信時,倒是不知。
這信念出來,這麼讓人羞!我幹脆躺回榻上,拉起被子蒙住臉。
「不許說啦!不許說啦!」
衛珩輕輕地笑。
「下旬就要秋狩了,聖上準我帶家眷前往,阿蟬,想去玩玩嗎?」
我從被子裡探出頭來。
望進衛珩黑亮眼中,望著燭火搖曳裡,小小的我自己。
那自然是……
很想去啊!
18
我火急火燎地準備新衣裳。
還打了一套小弓箭。
而自從回京後,衛珩也不知忙什麼,又開始早起晚歸。
連衛止都不那麼闲散了。
他隻在我扔掉那些桃花箋和玉石時出現過, 語氣很輕佻很無所謂。
「小蟬妹妹好狠的心。」
「兄長回來了,連它們都不要了嗎?」
我理直氣壯,「都是些沒用的東西啊,一些舊物罷了,丟就丟了。」
「反正夫君會給我尋更好的。」
衛止臉色蒼白,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不會了。」
「小蟬妹妹。」
「我等你日後匍匐我腳下,求我留衛珩一命的時候。」
衛止這個人就是有病!
再好的心情,同他說兩句話都會火冒三丈,我橫眉冷對。
「出門右轉五十步,那老李頭看癔症可有一套,麻煩你讓讓路,別在人面前發癲。」
我沒把衛止的話放心上。
半月時光一晃而過。
秋狩終於到了。
皇家秋狩真是氣派、宏大,京中但凡數得上號的人家都去了。
我穿著騎裝,騎著矮腳小馬。
拿著我的小弓箭。
在衛珩面前放下狠話,勢必要打一隻兔子,烤來給他吃。
「多謝夫人。」
衛珩正襟危坐地同我道謝。
又在沒人看到的地方,為我抬了抬馬登,輕輕捏了捏我指尖。
「這次秦王與肅王家眷也在,未必太平,你莫要跑遠。」
我乖巧地點頭。
騎著小矮馬在邊緣找野兔,卻莫名其妙被衛止攔住。
他伸手一撈一拽。
將我拉上他高頭大馬,用力夾著馬腹帶我往林中深處走去。
腳下無鞍。
我嚇得要S,大聲尖叫,被衛止用手捂住。
便一口咬在他掌心。
「衛止!你瘋了是不是!」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在哪?」
馬上顛簸。
衛止語氣闲闲,「我知道,秋狩嘛,不過馬上就會變成屍山血海。小蟬妹妹莫要忘了我這救命之恩。」
我腦中嗡嗡的。
但聽衛止吹響了哨子,從林中跳下不少黑衣人,他們大S特S。
血。
好多血濺了出來,衛止卻笑得很肆意,「阿嫂啊,被S的這些都是秦王的人。」
「今天是個良辰吉日,我送他們上路,博一個從龍之功。今日之後,衛家全由我說了算。」
「而你,也是我的。」
我恨不能從衛止身上咬塊肉下來。
但馬跑得飛快。
我聽見嗚嗚風聲從耳邊刮過,鼻尖滿是血腥味,半點都沒法回頭。
我勸他收手。
問他:「衛止,這樣值得嗎?」
「如何不值?難道要我一輩子活在他衛珩陰影下,連喜歡的女人都守不住?」
唔!
衛止突然往前撲倒。
而林中突然出現拉直的細繩,衛止手臂繃緊勒住韁繩,馬卻停不下來。
他咬咬牙。
抱著我,從馬上滾下。
林外山頂,卻驀得出現一批人,身著鎧甲手持弓箭,為首的拍了拍掌心。
「好精彩的折子戲。」
「隻是衛二公子,應是沒想到自己要埋骨此處吧!」
衛止咬牙切齒,吐出一句。
「秦王殿下。」
19
古語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衛止跟著肅王,想S秦王博一條從龍之功,但棋差一著。
他嘔出一灘血來。
「阿嫂,我到底沒有他好命,往後你記得去佛前供我三炷香,免得我失憶,做孤魂野鬼滿城飄。」
我突然覺得他有幾分可憐。
可他抱著我摔下馬,如今我被他壓在身下,半點不得動彈。
我也很可憐。
「秦王殿下,今日是我劫持衛珩妻室,如今我願束手就擒。」
「把她放了。」
秦王樂呵呵的,「你得S,她也得S,你的兄長衛珩也得S。」
「不必多話,放箭!」
牆上無人應允。
僅有秦王射出一隻冷箭,直奔衛止心口而來。
他應是摔斷了腿。
再無力躲避。
箭矢越來越近,橫空出現一隻長劍。
一翻、一挑。
箭矢改了方向,斜落在我們面前。
我迷迷蒙蒙地被人伸手一撈,落入溫暖帶著墨香的懷抱。
來人聲音如金石悅耳。
「下官家事,自有下官處置,不牢秦王殿下費心。」
秦王愕然。
「你!」
「下官還活著,但秦王殿下可未必。奉陛下口諭,捉拿反賊!」
我的心漏跳一拍,猛然回頭。
衛珩抬手蒙住我的眼睛。
「別看,好髒。」
20
秋狩在鬧劇中結束。
直到回府時,我才知道,這原本就是陛下一石二鳥的計謀。
「兩位殿下居心不軌,各有各的籌謀,但陛下早有打算,將他們一網打盡。」
我好奇,「那阿止會S嗎?」
衛珩搖頭,「我護駕有功,以此換他一條性命,隻是往後他再不能出仕,明日離京再不得回。」
「沒為你掙得诰命,怪我嗎?」
我搖搖頭,突然就放心了。
又開始翻舊賬。
「這麼大的事,可你先前半點都沒和我說!」
衛珩從善如流。
「是我不對。」
「萬一我出事了呢!萬一衛止要拉我墊背S了我呢!萬一哪個殿下要拿我開刀,萬一你再也見不到我呢!」
「那我就下去陪你。」
他答得太快。
仿佛無數個深夜,他拷問過自己要如何面對這一幕,日思夜想過的回答。
脫口而出。
衛珩輕輕淡淡的吻落在我眼角,「不說,是皇命難違。同S,是心之所向。」
「隻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人生苦短,有太多未盡之言,比如說……」衛珩頓了頓。
而後傾身。
熱氣自耳尖向下掃過,我聽見隻說給我一人聽的一句:
「心悅吾妻。」
番外(衛止視角)
衛止有秘密。
他誰也沒有說過,連他院中那隻老柳樹都不知道。
他曾裝作衛珩,去見過他的未婚妻。
扮作衛珩,對他來說毫無難度,他二人是雙生兄弟,長相一模一樣。
可衛珩不愛笑。
他便要笑,古怪的、嘲諷的、各式各樣的笑。
隻有這樣。
他們才能分清誰是大公子,誰是二公子。
衛止不想活在兄長陰影下。
一胎雙生,明明他也頗有天賦,可母親卻不讓他出頭。
因為雙生不吉。
所以一輩子都要讓著哥哥,連指腹為婚的姻緣,都是他的。
衛止想來想去,決定去見一見她。
謝家阿蟬。
第一次見,是在中元節的燈會上。
她身後隻得一個侍女跟著,團扇捂著臉,望著兔子燈籠輕笑。
衛止故意撞上她肩膀。
留下姓名,「姓衛,家住六裡橋下。」
他看到她眼中一亮,朝他歪頭一笑,「竟是這般巧?衛哥哥,我是阿蟬。」
小蟬妹妹。
贈她桃花箋,送她雞血石。
得她一句多謝。
衛止沒有哪刻,比此時更想取代衛珩。
他去試探兄長。
發現這個呆子,不通情色, 甚至從未見過她, 因為母親讓娶便娶了。
衛止似笑非笑。
「兄長, 女子最是難纏,若是不喜可千萬別碰,三五載她受不了便要與你和離, 屆時還你一個平靜。」
衛珩點頭, 「有理。」
衛止喜上眉梢。
縱有婚約又如何?
小蟬妹妹,到底會是他的妻子。
可偏偏, 兄長大婚前。
他被支走。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有很多話想對阿蟬說,想告訴她, 很多人丟掉我, 我已經習慣一個人活,但是現在我不想再一個人。
阿蟬啊,我很想同你到老,一天也好,一個月也好,最好是一生一世……
隻可惜, 全落進了大柳樹耳朵裡。
再歸京時,兄長外出。
她成了阿嫂。
笑嘻嘻朝他奔來, 挽著他胳膊, 獻上同心結,衝他喊夫君。
衛止心涼半截。
他不擇手段,強取豪奪。
可到最後, 他仍舊是孤家寡人。
他坐在院中喝酒。
一人、一樹、一月。
一枚偷來的同心結。
番外(日常)
阿蟬有喜了。
害喜的卻是衛珩。
冷面無情的刑部尚書,近來經常看著看著卷宗, 就抱著樹狂吐。
同僚們撓撓頭。
不對啊,近來京中也沒有剖心挖肝的S人案,怎麼就惡心到上峰了呢?
衛珩:……
他胃裡空空,吐得一幹二淨。
好在阿蟬沒有害喜。
每日吃吃睡睡喝喝,闲來無事給他打絡子,沒編兩根就嚷嚷著手疼。
要人吹吹。
衛珩慶幸, 好在他能以身代之。
不然她性子這般嬌,又怎生受得了?他又苦惱,若往後生了兒子,可不能這麼嬌慣。
「衛珩他不行,我是不是要守一輩子活寡啊?」
「(萬」哭哭啼啼像什麼話。
孩子還未出生,衛珩心中開始操心起, 如何培養孩子成為正直勇敢吃苦耐勞的好男兒。
直到阿蟬九個月了。
遲遲沒有發動。
衛珩在夢裡,見到梳著小辮子的姑娘,臉上依稀能看到他的輪廓。
阿蟬的眉眼。
她哭哭啼啼的, 滿臉淚水得看著他。
「爹爹好兇, 我不敢來。」
「你要罵我, 怕怕。」
「你要打我,疼疼。」
衛珩哭笑不得, 他蹲下來把小姑娘抱進懷裡, 熟練地為她擦眼淚。
「爹爹錯了。」
「你打爹爹可好?莫要折騰你娘親,她從小吃過很多苦,往後合該由我們疼愛。」
小姑娘點點頭。
一朝夢醒,阿蟬捂著肚子嚷嚷著疼, 衛珩被趕出門外。
心如油煎。
直到嬰兒啼哭,天光大亮。
他跪在阿蟬身側。
萬物始盛,人生小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