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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菩薩蠻, 3450 2025-07-11 16:5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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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看著他,神色平靜:「戌時走的,馬車早已過了婁山。」


     


    嵇爻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去。


     


    嵇弋負手立在那裡,並不阻止,然而就在嵇爻路過他,即將踏出侯府大門之際,他再度開口,淡淡道:「無詔進京,視同謀逆。」


     


    嵇爻腳步一頓。


     


    嵇家世代鎮守邊關,嵇家人走不出婁山。


    少年寬闊的脊背劇烈起伏著,指尖處隱隱透出幾絲顫抖,他望著婁山的方向,滿心滿眼都是不甘。緩緩轉身,他看向兄長,忽然就有些哽咽。


     


    「兄長,我要去找她。


     


    「我不信她就這麼走了,我不信……」


     


    昨日還在同他耳鬢廝磨、抱著他念詩訴情的那個人,怎麼今日就將他拋下了呢?她不是說,最喜歡他了嗎?她不是說,會娶他做夫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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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糊的視線裡,忽然浮現一張軟白小臉。


     


    潔白可愛的小淑女提著裙擺,站在光裡,正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阿爻哥哥,明日見啊。」


     


    她擺了擺手,羅裙轉動,輕盈得像隻蝴蝶,就這麼從他的眼前飛走了。


     


    騙子。


     


    胸口傳來陣陣鈍痛,嵇爻喉嚨酸澀得厲害,眼裡的光逐漸熄滅下去。


     


    他再也不要喜歡蕭梵音了。


     


    21


     


    汝陽城郊,歸京的馬隊已經加速行進了七天七夜。


     


    「姑娘,喝點水吧。」


     


    顛簸的馬車內,月娘撫著梵音的背,輕聲哄勸道。


     


    梵音靜靜地看著窗外,月明星稀,她的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靜:「……月娘,我不渴。」


     


    月娘知道,姑娘這是傷心了。


     


    舟車勞頓,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就瘦了一大圈,原本有幾分圓潤的下巴也變得尖尖的,看著好不可憐。


     


    看了一眼一旁早已熟睡的桃桃,月娘伸出手,愛憐地擦去她額角細密的汗珠,心下一陣輕嘆,小小女子長大了,又有什麼好?心裡裝的事少,才能睡得好。


     


    梵音的確睡不著。


     


    離開肅北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喜歡嵇爻,同他分開,也比想象中的要更難過。


     


    但她還是離開了。


     


    前些時日,她收到了孚京送來的家信,信中阿爹一改往日話鋒,對嵇爻的態度大變,言說若是梵音喜歡,嫁給他也不要緊,又說孚京近日無聊得很,叫她就待在肅北,不必急著回來。


     


    父親的字跡她看得真真切切,作不得假。


     


    幾乎是立刻,梵音便猜到了——


     


    皇帝大不好了。


     


    她離京時,宮中便時常急召太醫,如今一連幾個月過去,隻怕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梵音知道這一天會來。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抬起頭,望向夜空中高懸的明月,梵音想起了寶座上的君王,月色如刀。


     


    她的那位皇曾祖父,慈眉善目,雷霆手段。


     


    他是個沒有弱點的皇帝。


     


    沒有妻子,沒有孩子,不親厚皇室宗親,也不在乎朝廷眾臣,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似乎天底下,再沒有能觸動他心弦的事情。


     


    梵音堅信他是一位冷心冷情的皇帝。


     


    但她的曾祖父卻說:


     


    不。


     


    陛下亦有珍愛之人,天家亦有手足情深。


     


    隻是,不是他們。


     


    隻是,竟是肅北。


     


    「蠻蠻,政權更迭是極其殘酷的,在無上的皇權面前,人渺小得像粒塵埃,父子反目,手足相殘,不過是平常事端。」


     


    褪去天家虛偽溫情的外衣,裡面駕著的,是冷酷的铡刀。


     


    不為刀俎,便成魚肉。


     


    坐上皇位,尚且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遑論將自己的命運交付到他人手上。


     


    要去爭,要去搶。


     


    而想要名正言順地得到皇位,勢必要打動陛下。


     


    世家大族之間的關系,僅憑承諾締結是遠遠不夠的,結為姻親才是最牢靠的手段。


     


    與鎮北侯府的聯姻,將梵音送去肅北試婚,這都是定王府的誠意,陛下看到了,鎮北侯府也接下了。


     


    這是一樁交易,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世事無常,計劃得再周密,許多事情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更何況這一次的賭局,是以皇位為籌碼。


     


    馬車持續顛簸著,風有點涼,梵音關了車窗,在軟榻上躺下。臨行前,因著同鎮北侯府的聯姻,曾祖父曾將她喚至書房。


     


    同鎮北侯府的聯姻,梵音從頭到尾都是知情的。


     


    曾祖父說,其實他的目的,本就隻是將她送去試婚。


     


    說成聯姻,不過是太了解父親的性子,若一開始便說是試婚,他斷然不會同意,索性說得更嚴重些,他自己便退步了。


     


    事實證明,這步棋果然是走對了。


     


    當時曾祖父還說了什麼呢?


     


    梵音輕輕地閉上眼睛,她想她永遠都忘不了。


     


    「去肅北吧,孩子。


     


    「若事成,太爺爺接你回孚京,做大衍金尊玉貴的公主,若事敗……你便做肅北草原上,無憂無慮的小蠻蠻。


     


    「今天太爺爺叫你來,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叫你不恨我,而是不想你不愛自己。


     


    「太爺爺不想你以後的人生裡,每每想起此事,都要問自己,是不是我們不愛你,才會舍棄了你,將你送去肅北。


     


    「蠻蠻,你記住,太爺爺、阿爺大母、你爹爹娘親,這家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愛著你的。」


     


    正是因為愛你,才不想將你置於危險之地。


     


    曾祖父為她考慮得深遠,可當那一天來臨,梵音還是選擇了回孚京。


     


    她不會向嵇爻抑或鎮北侯府求助,將肅北拖入渾水之中,那是陛下和曾祖父都不願看見的。


     


    梵音能做的,不過是回到家人的身邊。


     


    她喜歡嵇爻,很喜歡很喜歡,可她更愛阿爹阿娘和自己的親人手足。


     


    一家人,生S好壞,都是要在一起的。


     


    故意欺負阿爻哥哥,又故意不告而別,梵音想,她當真是個很壞的女孩子。


     


    她會哄好他的。


     


    假使她活下來了的話。


     


    不過若是S了,也沒關系。


     


    這樣,阿爻哥哥就永遠也不能忘記她了。


     


    22


     


    梵音離開的第十一日,郭神通抱著一隻小羊羔回來了,與她一同回來的,還有嵇弋嵇爻的父親,鎮北侯嵇讓。


     


    彼時嵇爻已經在武館喝得酩酊大醉,眾目睽睽之下,被父親扛回了家。


     


    郭神通抱著小羊羔,看著頹廢的嵇爻,「嘖」了一聲:「……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梵音到底看上你哪一點,原本是想讓你兄長聯姻的,可她卻來信說,她就要你,也隻要你。」


     


    「到底是怎麼看上你的呢……」郭神通摸了摸下巴,想不通。


     


    一番話聽得嵇爻如遭雷擊。


     


    「阿娘……」


     


    他抬起頭,喉頭艱澀:「你是說,蠻蠻她……一開始選的人……便是我嗎?」


     


    郭神通點了點頭。


     


    嵇爻眼睛一亮,霎時又灰暗下去,選了他又如何呢?她仍舊是不要他了。


     


    「可是她丟下我了。」


     


    嵇爻忍下鼻間酸澀,神色枯敗:「……阿娘,她已經丟下我,回孚京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走了。


     


    可是他,他甚至連一句告別都沒有。


     


    少年麻痺下來的心髒重新跳動了起來,疼得他渾身發顫,極致的委屈失望通通轉化為濃重的恨意。


     


    蕭梵音!


     


    如果你知道我變成了現在這樣,會不會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又會不會……對我有一絲心疼?


     


    傷春悲秋,真是沒眼看。


     


    郭神通搖了搖頭,理所當然道:「她走了,你不會去追?」


     


    嵇爻愣住了:「可是——」


     


    話音未落,一紙絹帛被扔進了他懷裡,嵇爻呆呆地將之展開:「這是……陛下的密詔。」


     


    他猛地抬起頭,卻發現父親母親已經往外走去。


     


    大門處,遠遠地傳來副將朱邈洪亮的聲音:「侯爺,將軍,將士們已經在城外等著了,是否即刻啟程?」


     


    「立整上馬!」


     


    「是!」


     


    嵇爻攥緊了手中的密詔,神色逐漸變得堅定鋒利,站起身來,他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他要去孚京。


     


    他要親自去質問她,為什麼要拋下他!憑什麼要拋下他!


     


    23


     


    梵音回到孚京那天,天上下起了小雨。


     


    京城總是這樣,夏秋時分,十天裡六分雨,三分陰。


     


    好在,雨停得很快。


     


    梵音踏進王府大門,離家半年,她高了許多,不知道父親母親見到她時,會不會大吃一驚。


     


    思緒剛起,她便聽見了阿爹殷切地在呼喚。


     


    「蠻蠻……蠻蠻!」


     


    梵音抬首望去,花門處,垂廊上,父親正急急地朝她奔來,母親步伐平穩地跟在他的身後,看向她時,神色倏爾柔軟了下來。


     


    不過片刻,父女倆便走到了一處。


     


    梵音笑了起來。


     


    「爹爹。」


     


    一聲爹爹,喚得蕭敘紅了眼睛,看著半年未見的女兒,他心疼不已。


     


    他的蠻蠻,她受苦了。


     


    「傻孩子。」


     


    他克制地撫了撫女兒的鬢發,聲音裡帶上了哽咽:「……不是叫你不要回來了嗎?」


     


    「要回來的。」


     


    梵音看向母親,滿眼的孺慕:「蠻蠻是阿爹阿娘的孩子,當然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薛鳴玉看著眼前的小小少女,思緒飛到了多年前的雪夜,那時小小的少女還是個幼童,也是如同今日這般,同她父親在書房外等她。


     


    一大一小依偎著,眼巴巴地看著她。


     


    「蠻蠻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可憐,於是她放下了手中的賬本,打開了書房的門。


     


    梵音跑過來,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的手。


     


    那時候薛鳴玉忽然意識到,哦,原來自己是愛著這個女兒的。


     


    此時此刻,她慢慢地朝梵音伸出了手。


     


    梵音亦如同幼時那般,輕輕交握住了母親溫暖的手。


     


    「阿娘。」


     


    她乖巧地喚道。


     


    薛鳴玉「嗯」了一聲,神色仍舊是淡淡的:「……見過太爺爺,記得去給你太奶奶燒幾炷香。」


     


    梵音點頭稱是。


     


    下一秒,熟悉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阿姊?阿姊!」


     


    「蠻蠻——」


     


    「小妹!」


     


    梵音驚喜抬頭,待到人走近了,她便開始仔細打量著他們。


     


    「鹳郎,半年不見,你怎麼長得這麼高了?」


     


    「大哥哥,你終於回來了……在外頭待了這些年,你黑了好多……」


     


    「阿姊。」


     


    梵音癟了癟嘴,撲到了自家般若阿姊懷裡:「我好想你……」


     


    蕭般若也紅了眼眶。


     


    她看著潑辣,實則是心最軟的一個,尤其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妹妹,離家那麼久,怎會不心疼想念?


     


    「好蠻蠻,你受苦了。」


     


    梵音搖頭,淚眼蒙眬間,又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她擦幹眼淚,一個一個地叫人。


     


    「小姑姑!」


     


    「哎!」


     


    「大伯母!」


     


    「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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