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是我的女兒,自然是要與我一同走的。」
說完,我不再看他,帶著女兒一起進了屋。
關門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三日之內,把和離書送來。不然等你的所作所為傳出去,這次晉升機會怕是與你無緣了。
「你知道,我有這個能力的。」
如今這個世道,男人納妾並不是什麼罪過。
但對一個官員來說,豢養外室並將外室子改頭換面以養子的身份領回府記在嫡妻名下,那可就是天大的醜聞了。
尤其這段時間還恰逢他晉升的關鍵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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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究還是拿到了和離書。
手續辦得很順利,兄長幫我把戶籍重新落回了宋家。
我將馬車的簾子撩起,看著外面川流不息的繁華,隻覺心情是從未有過的舒暢。
好像是終於掙脫禁錮,從牢籠裡飛了出來。
「昭昭……」
行至城門時,跟了我一路的謝淮之終是沒忍住開了口。
他駐馬而立,想要靠近我卻被兄長擋了下來,臉上露出一種迷茫、委屈又痛苦的神情。
事到如今,我與他也並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放下簾子輕輕道了一句:「大人留步,就送到這吧。」
車辚辚向前,我們之間一別兩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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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在知曉我與謝淮之和離後並沒有什麼責怪之言,隻是偶有嘆氣,說當年若是再堅定些將我們拆散,也不至於讓我白受這麼多苦。
我知道這並不怪他們,是我當初太過糊塗,為了謝淮之一意孤行,不聽家人勸阻,還與最好的友人離了心。
不用操持中饋打理庶物,我就這麼在家無所事事了一個月。
直到被長安公主找上了門。
「宋昭願,你什麼時候架子這麼大了?本宮在府上等了一個月都沒把你給等上門!」
她瞧見我那副呆愣的神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宋昭願,你不要告訴我你現在還在為情所傷!」
「那倒沒有。」
見我搖頭,她神色這才好看了些。
「那你怎麼不來公主府找我?」
我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以為你不會再想見到我了……」
長安公主李宴昔是我曾經的手帕交,我們倆性子相似意氣相投,在她還是王府郡主時我們的關系便很好了。
為什麼說是曾經呢?
因為我們鬧翻了。
在十二年前我執意要嫁謝淮之的時候便鬧翻了,甚至這麼多年都沒有一封信件往來。
「誰說的!」李宴昔下巴微抬,睨了我一眼。
「誰像你這麼沒良心,這些年竟連一封信都沒給我寫過,還要我自己去打聽!尤其那個謝淮之表面功夫一流,我打聽到的消息全都在講他對你有多好,卻沒想到是這麼個欺世盜名的玩意兒!」
說著,她忍不住刺了我一句:「喂,宋昭願,現在知道自己當年錯得有多離譜了吧?」
她言語裡盡是關懷,卻偏要擺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
我心中泛起暖意,起身抱住了她。
「是呀,不聽公主言,吃虧在眼前。」
在被她問到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的時候,我垂下眼睑,悶悶道:
「還能怎麼,我如今是離異之身,也不便出去拋頭露面,就好好待在府裡,把持盈照顧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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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認為這番話並沒有什麼問題,卻不料觸到李宴昔的逆鱗,讓她勃然大怒。
她盯著我,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宋昭願,你什麼時候成了這副模樣?!
「離異怎麼了?本宮還喪偶呢!
「這又不是你的錯!」
正如她這些年一直在四處打聽我的消息,我在江州同樣留意著她的動靜。
況且她身為公主,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消息流傳度總是比我廣的。
她在成婚五年後發現夫家有謀逆之心,快刀斬亂麻把收集到的證據全部上交,大義滅親將夫族盡數送上斷頭臺。而後便求了聖旨,在民間置辦女子學堂,招攬收留各地走投無路的女子。
「我認識的宋昭願朝氣蓬勃、敢想敢做,可不是這般畏首畏尾的下堂婦模樣!」
我呼吸一滯,眼前好像忽然被撥開了一層雲霧。
是啊,我怎麼忘了呢?
在成為謝淮之的妻子之前,我曾是那個明媚鮮活才冠京華的宋家姑娘!
李宴昔將手伸到我的面前,語氣中帶著幾分倨傲。
「現在本宮給你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我的女子學堂正缺夫子,宋昭願,你要不要過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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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淮之做得那些糟心事到底還是流傳回來了,他並沒有拿到這次晉升的機會。
畢竟這正四品道臺的位置那麼多人都在盯著。
而我與他和離之事也並非秘密。
他的競爭對手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查了個一清二楚並廣而告之。
官聲極好的謝知府,經此一事名聲徹底壞了。
他本就不被天子喜歡,如今又得了上峰的冷眼,往後的仕途也算是一眼望到頭了。
而屋漏偏逢連夜雨,他不僅在官場上失意,內宅也是一團糟。
蘇千ƭü₁瓷在生產時遭遇危險,一屍兩命,大人與孩子都沒能活下來,也是讓人唏噓不已。
我從進了女子學堂後日子便充實了起來,自然沒有闲心去關注旁的事情。
這些事還是李宴昔說與我聽的。
我並沒有什麼觸動,謝淮之在我這裡早就掀不起一絲波瀾了。
也是好笑,我在他身邊時他不懂得珍惜,如今和離了倒是開始顯露深情了。
我隔三岔五便能接到他從江州府寄來的信件與禮物。
信件嘛,沒拆過。
禮物倒是留下了,但我也不是留著礙眼的,直接差人送去當了,把換來的銀兩投入我們的女子學堂。
白給的,不要白不要。
後來被擾得煩了,我便直接囑咐門房,江州知府寄來的信一律不接。
本以為我們就此便不會再有什麼瓜葛了,卻不料謝淮之倒是個瘋的。
他身為外官,竟敢無詔歸京?
甚至還拿持盈來要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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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學堂後門時,持盈正躲在檐下避雨。
我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連忙將持盈牽至傘下,為她細細擦拭了臉上的雨水。
「謝淮之,我說過的,持盈歸我。」
他的衣衫被細雨打湿,整個人頗為狼狽。
見我沒有關心他,謝淮之眼角通紅,聲音裡充滿了委屈。
「昭昭……我給你寫了那麼多信,你怎麼不回我呢?」
「你的信我從來沒有拆過。」
我不想跟他耗費時間。
「我們早已一別兩寬,找我什麼事?你直說吧。」
他察覺到我的不耐,眼神黯淡了下來,想要上前握住我的肩頭。
「雲澤是你教養大的,你走了之後,他一直在哭著喊著要找母親。」
我往退後一步,並不為這番話所觸動。
「謝雲澤雖然沒了生母,但你這個父親還在身邊,再不濟還有乳母照料他。」
他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輕輕嘆了一口氣。
「昭昭,千瓷已經不在了,橫貫在我們之間的問題也消失了。
「不管是雲澤還是持盈都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你跟我回府吧,我們一家人就像從前那般,好不好?」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正眼看他。
仿佛是初次認識眼前的這個人。
我不理解他是怎麼面不改色說出這番話的。
「謝淮之,傷害既已造成,便如覆水難收。」
蘇千瓷不在了又能如何?
欺騙我的事情他已經做了。
即便拔除了那根針,但刺痛猶在。
「昭昭……」
他剛要張口便被我打斷了。
「持盈淋了雨,不能在外久待,若無事,我ťūₕ們便回去了。」
說完,我不再看他,直接帶著女兒轉身。
就在後門即將關上之際,我依稀聽到他說了句什麼。
但細雨連綿不絕,我也並未太過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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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淮之無詔回京之事還是讓宴昔知道了。
畢竟學堂是她的,便是想不知道也難。
尤其是她在得知謝淮之竟然用持盈來要挾我與他見面時,臉色更是難看得緊。
當天便直接進宮,一紙訴狀將謝淮之給參到了御前。
陛下本就因當年奪嫡舊事對謝家不喜,如今拿到了把柄,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他無詔歸京惹得龍顏大怒,官職被一撸到底,貶去一個小縣做了主簿。
而我對他早就不上心了,也自然沒有對他留下的話仔細思量過。
隻是當成一個笑話,聽聽就過。
畢竟,我是不可能回頭的。
我漸漸忘記了從前的事情。
就在「謝淮之」這個名字即將從我生命中淡去之時,宴昔忽然一臉古怪地給我帶來了新的消息。
謝淮之竟然走了他父親的老路!
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經一眼望到了頭,隻要陛下在位一天,他便一天不能出頭。
於是便铤而走險,投靠了許多年前他父親支持的那位因奪嫡失敗被貶去封地的藩王。
這場謀逆自然是未成的,但這一次卻沒有我爹去給他求情了。
謝淮之作為逆王黨羽,被押解回京,判秋後問斬。
我聽到消息時異常平靜。
我對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感情了。
就連行刑的那天,我也沒有去湊個熱鬧。
不重要的人不該在我生活中佔據過多位置。
我也拒絕了阿娘讓我再嫁的提議。
我不想再為別人操持後宅,憂心子嗣了。
一個人更加清闲自在。
我不後悔曾經的選擇,因為這十二年帶給我的不隻有苦痛,更有成長。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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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謝淮之
「謝哥哥,阿爹同意讓我嫁給你啦!」
向我奔來的姑娘眉梢含情,帶著最純粹的炙熱,宛若天邊耀眼的曦光。
一杯合卺酒,今朝結良緣。
能遇到宋昭願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
我與她青梅竹馬,自幼訂下婚約。
她待我至真至誠,便是我全族落罪,她排除萬難也要履行婚約與我在一起。
即便長輩輪番相勸,摯友因我而離。
可這個姑娘卻甘願為我褪下綾羅綢緞,遠離繁華的京都。
成婚的那一刻我便在心底發誓,此生定不相負。
初到歸雲縣的那些年,日子雖然清貧,但充滿希望。
昭昭為我學做羹湯打理中饋,我回府再晚,她都會執燈候於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