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老槐樹依舊枝繁葉茂,這裡也處處都藏有我們恩愛的影子。
便是他升職,從這小小的歸雲縣搬去繁華的江州府,也不曾將這處小院變賣了去。
也許他留下這處院子時,的確隻是想將我們往昔的回憶保存下來。
可不知從何時起,這裡竟然成了他金屋藏嬌的地方。
我靠窗而望,溫和的目光一寸寸涼了下去。
瞧,公務繁忙的知府大人原來在這兒陪著美嬌娘呢。
秋千上的女子一襲素衣,手輕輕地放在挺起來的孕肚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
而謝淮之就坐在一側與她說著話。
因為距離的原因,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大抵是很溫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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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當年懷著持盈時,他也是這般與坐在秋千上的我情投意合。
我吸了吸鼻子,斂去心底的酸澀,起身下樓。
原本我隻是對雲澤的身世起疑,可還沒等我去查,那封分錯到我手裡的信便成了一個證據。
謝淮之的確負了我。
我本沒打算這麼快便將這件事給捅出來,今天來這裡也隻是想見一見那個被他藏起來的女人。
順便搞清楚她到底是不是雲澤的生母。
但意外出現在這裡的謝淮之卻打亂了我的計劃。
我冷眼看著院子裡的那對眷侶,心痛得喘不上氣來,指甲SS摳進掌心。
我不想再忍下去了。
憑什麼要我一個人坐在這裡黯然神傷?
不就是一層窗戶紙嗎?
我現在就去揭了它。
6
我讓跟來的僕役上去叩門。
大門並沒有上鎖,很快就被人從裡面打開。
一張熟悉的臉映入我的眼簾。
是看門的許婆子。
從歸雲縣搬走時,我在知道她不想隨我們一同去往江州府時,便讓她留在這個小院看門。
「夫人!」
許婆子看到我猛地一驚,眼中還有些慌亂:「夫人,您……您怎麼來了?」
我沒有理會她,越過門房,徑直向內院走去。
院子不大,許婆子剛剛的那一聲「夫人」足以讓裡面的人聽到。
謝淮之著急忙慌地從裡面走了出來,額間還有汗珠滴落。
「昭昭,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他不動聲色地擋在我身前,攔住我的腳步,笑著想要將我擁入懷中。
我側身一避,平靜地看著他:「這話不應該由我來問你嗎?」
「謝淮之,你不是與同僚視察去了嗎?怎麼會出現在我們以前的家裡?」
他身體瞬間僵住,眼神略微有些閃躲。
「昭昭,我們是在江州各個郡縣視察,昨日到了歸雲縣。
「我們在這生活了這麼多年,當初的院子也沒有賣掉,與其隨同僚去住客棧倒不如回家歇息。」
他向我解釋著出現在這裡的緣由,一邊說著一邊想要來拉我的手。
我盯著他衣襟上方不知在何時沾染上的紅色口脂,眉梢眼角盡是寒意。
「那她呢?」
我推開謝淮之,轉眸看向那個還沒來得及躲進裡屋的素裙女子。
她身懷六甲,容貌清麗嬌俏。
在看清她臉龐的那一刻,我瞳孔猛地一縮。
我認識這個女人!
7
她叫蘇千瓷,早在三年前就找到過我的府上。
那日謝淮之正巧休沐在家,等我聽到動靜過去時,他已經將事情處理好了。
他和我說蘇姑娘丟了孩子,因地方衙門不作為求助無門,隻得找來江州府。
可她被夫家休棄,孤身一人找來時恰逢官府休沐,便隻得通過問路找來了我們的官邸。
她衣衫破爛,鞋子沾滿泥土,臉上也髒兮兮的,渾身顫抖著,仿佛下一刻就會暈倒。
同為母親,我對她的遭遇唏噓不已,出於憐惜,便讓人在後宅打掃了一處院子,請她住了進來。
謝淮之公務繁忙,我在府裡除了打理中饋便沒有什麼旁的事情了。
唯一的手帕交又在成婚前鬧了嫌隙不再往來,如今能有一個人來陪我說話解悶也是極好的。
那時我的陪嫁侍女還提醒我多警惕這個後宅的蘇姑娘,別住著住著就成了府上的姨娘。
那時我是怎麼做的呢?
我笑著讓她不要多想,說蘇姑娘是來江州府找孩子的,不要平白汙了人家的名聲。
畢竟她在府上借住的這段時間裡行為舉止從沒有過半分逾矩。
直到這個案子水落石出。
她的孩子被人牙子拐走後因沒有得到悉心照料而病逝。
我仍記得她聽到消息時的滿臉悲痛。
在離開之前,我還陪她去寶相寺點了祈福燈。
「蘇姑娘,別來無恙。」
我靜靜地注視著她,漆黑的眸子不見半點波瀾。
我發現雲澤逐漸長開的五官與眼前之人足有五分相像。
看來,已經不必查了。
真相就在我的眼前。
「昭昭,你不要多想。」
謝淮之往前一步,拉住我的胳膊,慌張地想要向我解釋:
「我是昨日才碰到蘇姑娘的,她大著肚子在巷尾幫人浣洗衣物,一個人沒地方去,我見她可憐,想著你們也算舊識,這才做主讓她先行住下的。」
聽著他拙劣的謊言,我忽然有些想笑,抬眸看向蘇千瓷,輕聲問道:「蘇姑娘,是這樣嗎?」
我想起她在府上暫住時對雲澤的貼心照顧,虧我還以為她是失去孩子太過難受,將這份情感轉移到了雲澤身上。
如今想來,這也真是好笑。
我怎麼就那麼傻,任由他們兩個一直將我給騙得團團轉?
8
蘇千瓷沉默了一瞬,像是豁出一切般,用手扶著肚子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在我跟前跪了下來。
「如夫人所見,妾已經懷了大人的孩子,千瓷懇求夫人能夠允我進府。」
聽了她的話,我還沒說什麼,就見謝淮之震驚不已,轉身朝她怒喝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蘇千瓷被嚇了一跳,眼中還撲閃著淚花,楚楚可憐地喚了一聲「淮郎」。
「妾已經有了身孕,實在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這裡了,孩子不能沒有父親啊!」
她纖細蒼白的手緊緊拉住我的衣袖,含著淚,搖搖欲墜。
「夫人,您知道的,妾最是安分守己,隻要能進府陪在郎君和孩子身邊,便是為奴為婢也不會有絲毫怨言……」
謝淮之僵在了原地,慌亂地抓著我的手想要解釋:「昭昭,你不要聽她亂說!此事另有隱情,你一定要信我!
「早在三年前她住進我們府裡就居心叵測了,勾引不成便給我下藥!這個孩子,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這麼來的……」
蘇千瓷倏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有情郎:「淮郎!」
「閉嘴!」
謝淮之狠狠剜了他一眼,隨即趕忙討好似的看著我。
「昭昭,我是遭人陷害才會跟她扯上瓜葛的!你信我!」
我扯了扯嘴角,默默將手抽了出來。
「謝淮之,自己聽聽吧,你這前言搭得上後語嗎?」
說罷,我不再理他,示意侍女將蘇千瓷扶起。
「大著肚子就不要跪了,省得被人看到了還要說我欺負你。」
「夫人……」她嗫喏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我看得出來,她是個聰明的人,知道即便今日能進府,往後也是要有個靠山的。
比起我這個處於對立面的夫人,她自然更想把握住謝淮之,所以才會默不作聲任由他將汙名盡數冠在自己頭上。
可我又不傻,這種事情向來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
我笑了笑,眼裡沒有一絲溫度,從侍女手中接過她寫信討要的桃花酥,遞了過去。
「你信中說想要望江樓的桃花酥,我給你帶來了。」
聽到我的話,謝淮之猛地抬頭去看她,眼中閃過一絲狠戾:「誰讓你給夫人寫信的?!」
蘇千瓷身子一顫,眼中滿是驚愕:「妾、妾沒有Ţṻ₋……」
我才不管他們之間會不會產生什麼誤會,隻是接著說我的話:「吃點吧,就算不為肚子裡這個小的想,也要掛念著你的雲澤啊。」
謝淮之身子猛地一僵,聲音有些發顫:「昭昭,你、你在說什麼啊?雲澤,雲澤是我們在慈幼院抱養回來的孩子,跟她能有什麼關系?」
我沒有理他,而是笑著看向蘇千瓷。
「不是想要進府嗎?我允了。」
9
從歸雲縣回來後,我便將自己關在屋內,不再搭理他們。
我徹底放手了,不再去管府中的事情。
除了持盈,我誰也沒見。
便是乳母得謝淮之授意,將哭著要找母親的雲澤領來我屋前,也不能在我心中留下什麼印記。
縱使我之前再疼愛這個孩子又如何?
他生母都在後宅住下了,我還上趕著去操什麼心?
我知道謝淮之每日下衙回來都會拎著特意去城西買的桃花酥在我屋前徘徊,可沒過多久,就會被蘇千瓷以肚子痛為理由給喚走。
任由他們折騰吧,我累了。
我從妝奁中取出了一個紅色的錦囊,這是我及笄那年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裡面裝著我與謝淮之大婚時結在一起的青絲,還有定情時他贈予我的同心玉佩。
隻是隨著光陰流逝,這些東西都有了歲月的痕跡。
我解開錦囊,抖落裡面的東西。
隨著一道清脆的「咔嗒」聲響起,同心玉佩摔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我伸手接住那兩縷纏在一起的發絲,眼底再也沒有了往昔的光亮。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原來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謝淮之,你終究還是辜負了我們之間的年少情意。
既如此,我便收回自己的心。
我緩緩松開手,任由那兩縷青絲輕飄飄地掉在地上。
像是終於放下了什麼,釋懷地笑了笑。
10
「謝淮之,我們和離吧。」
在我打開門見到謝淮之時,隻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不,我不答應,我們不能和離!」
「那你是想以我善妒之名休妻嗎?」我抬眼望他,嗤笑道,「我已經允你納妾了,這封休書我是不會接的,我宋家的名聲不能壞在我這裡。」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能離開我!」
他臉上血色盡失,喉嚨裡擠出一句幹啞的話:「昭昭,我不會納妾的,你、你若是不喜歡雲澤,那我就讓千瓷帶著他一起走,絕對不在你跟前礙眼……」
「走哪兒啊?」我眼中滿是嘲諷,「繼續回歸雲縣那個小院裡生活,讓我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嗎?
「謝淮之,你應該知道的,從你瞞著我置辦外室並與她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回不去了。如果想納妾,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向我提及,我不會S揪著當初那個承諾不放的。
「可你做了什麼呢?」
我闔了闔眼,忍住心底的酸澀,嗓音沙啞還帶著些輕顫。
「你將雲澤扔在了慈幼院,而後領著內疚的我一同去將他領養了回來,就這麼正大光明地把外室子給記在我的名下。」
「昭昭,是我的錯,我不該騙你的……」
謝淮之猛地將我擁入懷中,他手臂收緊,用力抱著我,好像是怕我就這麼離他而去。
「是我鬼迷心竅,昭昭,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會把他們處理好的。」
我掙脫不開,便隻能任由他抱著,眼底的嘲諷之意愈發濃重。
「謝淮之,你不是鬼迷心竅,而是想要的太多。你知道如果跟我提出納妾我是會同意的,但在你納妾之後,我就不會再像之前那般滿心滿眼都隻有你一人了。
「你既不願背棄承諾,又不想缺了外面的溫柔小意。於是便發揮起聰明來,小心翼翼地藏起這段關系,並且自信我不會發現端倪。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湿鞋?」
我蓄力將他推開,眼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憊。
聽著我的錐心之言,他眼角泛紅,望向我的目光中滿是祈求之色。
「昭昭,你就算是舍得了我,也能舍得了持盈嗎?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想與你和離……」
我看著院中紅著眼眶的女兒,溫柔地衝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