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乳腺癌後,我決定和陳容生離婚,結束這長達三十年的婚姻。
可所有人都隻當我在開玩笑。
夜裡,我聽到了女兒和他的對話。
「就我媽這麼老的,要錢沒錢,要工作沒工作,出了這個家門她還能幹什麼?不跟爸你過,還能跟誰過?」
陳容生聽後更是嗤之以鼻。
「你媽就是因為前段時間你小夢阿姨的事兒在跟我鬧脾氣,晾她幾天不管她,就不鬧了。」
我悄然關上了門。
第二天,我遞給了陳容生一張銀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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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女兒出去吃,今天就不回來了,你自己隨便吃點吧。】
收到陳容生這條短信時,我剛忍著疼痛,做好了一桌子飯菜。
今天是我的生日。
可惜沒人記得。
我也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我和陳容生的白月光是同一天生日,這幾十年來的這一天,他們都陪著那個人過的。
我眼眶酸澀,沒有回復,而是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了幾口。
這幾十年來,我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過生日,也隻有這一天,我才可以不管孩子的意願,能做點自己喜歡吃的飯菜。
我很喜歡吃甜品,尤其是蛋糕,但女兒奶油過敏,家裡基本上不會出現帶奶油的東西。
所以一年來我也隻有這一天可以吃到。
我點了幾根蠟燭,衝著蛋糕許了願。
「希望我長命百歲。」
人到了這個年紀,也沒有什麼願望了。
那就隻希望我可以長命百歲吧。
吃到一半,隻感覺胸口一陣疼痛。
這種疼Ţū⁵痛蔓延到四肢,我險些摔倒。
我兩眼一黑,艱難地支撐著自己的身子,緩緩走入臥室躺了下去。
臥室的床頭櫃上,是我的診斷書。
【乳腺癌】三個字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診斷書藏好。
不知道今年的生日願望能不能達成。
畢竟往年的生日願望,沒有一次實現過。
深夜,陳容生和女兒都回來了。
「媽,你怎麼不回爸消息啊?害得我們在外面還擔心你。」
女兒打開了我的房門,看我正側躺在床上,沒好氣地說道。
我閉著眼睛,耐著性子回答:「沒看到。」
「媽,你昨天說想和我爸離婚是真的嗎?我先說好,你要是真想離婚,也別拉上我,我覺得我跟我爸也挺好的。」
她坐在我的床頭前嘰嘰喳喳,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她又說了好一會兒,最後無奈道:
「媽,你是不是在生悶氣啊?真是搞不懂你,一天到晚小肚雞腸,爸昨晚說你在吃小夢阿姨的醋,看來是真的。
「人小夢阿姨人美心地也善良,和我爸隻不過就是小時候的玩伴,我爸又沒出軌,隻是照顧照顧她你都不樂意。
「算了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幹嘛,你還是繼續睡吧。」
她走前將門關上後,我這才睜開了眼。
我打開了抽屜,裡面是一張銀行卡。
銀行卡的賬戶餘額有五百零一萬。
以前的我每年都在想,攢夠五百萬就可以跟陳容生提離婚了。
現在終於即將到了這一天。
可患了乳腺癌這件事,猶如晴天霹靂。
人生就是這麼操蛋,當你以為即將擁有燦爛的未來時,現實總會給你一巴掌。
我摩挲著銀行卡卡面,心裡陷入了沉思。
2
我將銀行卡推到了陳容生的面前。
「這是五百萬。」
他點起了一根煙,目光垂了下去。
良久,他淡淡道:「你什麼意思?」
我半開玩笑道:「贖身錢。」
見他皺起了眉,我解釋道:「結婚前,我家欠你五百萬,現如今過了三十多年,這筆賬終於可以還清了。」
他嗤笑一聲,把卡又扔給了我。
然後將煙深吸一口,緩緩吐出。
「你這幾十年來都沒上過班,哪裡攢來的錢?」
我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意思是說,這些錢哪裡是我賺的,還不照樣是陳家的。
我沒理會他語氣中的明嘲暗諷,而是從包裡掏出了一個記錄簿。
將記錄簿遞給了他。
他翻了翻,臉色逐漸難看了起來。
我淡然開口:
「我開了個自媒體賬號,就記錄記錄日常,平均每個月加上接廣,流水最開始幾千塊,到後來小火之後差不多幾萬塊。
「還有我每個月給小區裡的小孩補習家教,賺的明細都寫在上面了,這五百萬沒有花你們陳家一分一毫,都是我慢慢攢下來的。」
他表情陰沉,咬著牙說道:「這就是你為了離婚做的事?瞞得可真好,這麼多年連我都不知道。」
我自嘲般笑了笑。
「陳容生,我每年都在想,攢夠這五百萬,我就能跟你提離婚了。
「我就這麼一筆一筆攢著,仿佛就這麼熬著,才能感覺到自己活著一樣。也許五百萬在你眼裡不過是分分鍾就能賺到的小錢,可是我攢了一輩子。
「現在我把這五百萬還你了,你也可以還我自由了。」
他壓低嗓音,慍怒道:「餘晚青,你可真是狼心狗肺!難道我這些年虧待過你嗎?」
我搖了搖頭:「沒有,你對我挺好的。」
好到我最開始都忘記了,我們不過是形式婚姻。
直到林雲夢回國,我才認清自己的位置。
陳容生隻是一個商人,他對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感情。
他最愛的,一直都是他那遠在海外的白月光。
而他不過隻是看中了餘家雖然岌岌可危,但潛力巨大的產業,才與我結婚。
他眼底掠過一絲陰冷:「我嘔心瀝血了這麼些年,就為了救活你們餘家的產業,到頭來你丟給我一張銀行卡,說一句離婚就了事了?餘晚青,這世界上沒有這麼好做的生意。」
我輕聲道:「林雲夢等了你幾十年,你還想要她繼續等下去?」
他愣了一瞬,隨即有些急躁:「關她什麼事,我現在是在說我們兩個——」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話。
來電顯示赫然是林雲夢的名字。
他神色一變,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傳來:「容生,我好難受,我好像發燒了,一定是昨天我們一起看煙花,受了風寒的緣故。Jack 也不在身邊,我需要你過來一趟。」
陳容生溫聲細語:「好,你等我一下。」
他匆匆拿起外套。
直到出門前,才回頭對我冷聲道:「等我回來再談。沒有我的同意,這婚你離不了。」
砰——
門關了。
我坐在沙發上,突然有些想笑。
笑著笑著,就流下了淚水。
不想離婚又有什麼用呢?
反正我好像,快S了。
3
陳容生離開後,我上樓收拾了幾件自己的衣物,放入了行李箱中。
女兒倚靠著牆,在一旁冷言冷語。
「媽,你又不是小姑娘了,還鬧離家出走這一套?
「您可就別費力氣了,不是我說您,就您現在這樣,出門打小時工都沒人收啊,您可別出門給我爸丟人現眼了。」
我把衣服收拾好後,拿起行李箱就要離開。
她奪走了我的行李箱,把它推下了樓梯。
行李箱裡的物品都摔了出來。
她憤怒道:「媽,我跟你說話你聽不見啊!你難道想讓我同學知道我有一個當鍾點工的媽媽嗎?!」
我這才正眼看了一眼我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
恍然想起她小時候得病毒流感,我背著她跑了三裡街,連夜送進了醫院。
那時她燒得昏迷不醒,醫生勸我:「這流感傳染性太強了,您就先回家,讓孩子住院段時間就好了。」
可我沒有聽醫生的話,一直陪著女兒直到半夜。
流感的傳染性確實強,強到我夜裡上吐下瀉,最後一病不起。
但我依舊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從未放開過。
……
現如今,女兒不需要我這雙手了。
我失望地看著陌生的她。
「陳予琢,你年齡也大了,今後想怎麼樣我都不會管你了。可媽媽這輩子最想的事兒就是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難道你連這點權利都不留給媽媽嗎?」
陳予琢厲聲怒吼:「你想要過的生活就是離了婚後去街邊要飯嗎?!那我不攔你,你去就好了!你餓S了也別回來找我們!這麼些年你為什麼非得揪著爸的一點小錯不放呢ṭū́₈?難道爸爸少我們吃少我們穿了嗎?!你這些年能衣食無憂,不都是享用了爸帶給你的利益嗎?!」
她喘著粗氣,眼角猩紅。
「你如果非得想讓我被嘲笑,你就滾出這個家,再也不要回來。連錢都沒有,你能幹什麼?」
我嘆了口氣。
甚至連一句女兒都叫不出口了。
我悵然道:「我會離開這座城市,不會讓你的同學發現你的媽媽隻是個面容普通、平平無奇、沒有任何能力和身份的婦人。這樣你就不會被嘲笑了。」
她冷哼一聲,沒有再攔我。
我一步步走下樓梯,開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我隻帶走了一樣值得留念的東西。
但看起來現在也不需要了。
我把一張作文紙,扔進了壁爐中。
還沒燃燒的一角,寫著作文題目——
《我的媽媽是超人》。
【小的時候,我得了一場流感,我的媽媽很厲害,她背著我冒著雨跑了一整夜,才把我送去了醫院。那個時候她也病倒了,但她每ťŭⁿ天每夜地照顧我。我在心裡發誓,等我長大了,一定要讓我的超人媽媽過上最好的生活!絕對不讓她被壞人欺負!】
我果斷地,關上了門。
不再留戀,不再回頭。
4
復診那天,醫生讓我留院做化療。
「咱們醫院能發展至今,多虧了陳先生的幫忙。陳太太你如果好好做化療,積極面對生活,咱們活個十年八年的,還是不成問題的!」
我抿了抿嘴:「我不姓陳,不要叫我陳太太。」
「啊?啊!好。」醫生翻了翻我的病歷單上的名字,「餘女士,哈哈,剛才是我沒情商了,您贖罪哈!」
我憂慮了許久,最後拒絕了醫生的好意,選擇不治療了。
病房外,坐著一個戴著針織帽、身材消瘦的女孩,她望向我,眼神滄桑得不像一個孩子。
醫生嘆氣道:
「這小孩也是我的病人,晚期,還在化療。
「所以說啊餘女士,咱們診斷出病情後一定要趁早接受治療,才有一線生機啊。」
女孩看著我笑了笑:「阿姨也是癌症嗎?癌症很痛的,阿姨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我心裡一怔,眼睛瞬間紅了下來。
我坐她的旁邊,摸了摸她的頭發。
女孩是個自來熟,很快跟我聊了起來。
聊到最後,她說著她的夢想。
「我媽說拉薩是全中國看日出最美的地方,所以我S前一定要去拉薩看一看。」
「那等你好後,阿姨帶著你一起去拉薩。」
我們兩個人許下了承諾。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她病情來得太過突然,當夜嘔起了血。
看到女孩被病痛折磨的模樣,我第一次產生了畏懼。
每個人都害怕S亡,我也不例外。
女孩依舊堅強地衝我笑了。
「阿姨,不痛,別怕,阿姨要,長命百歲。」
我握著女孩的手,顫聲道:「等你病好,阿姨請你去拉薩看日出,熬過今晚我們就去可以看日出了,好嗎?」
她艱難地點了點頭。
「病人呼吸困難,即刻進行搶救!」
醫生將她急忙推了出去。
那是我見女孩的最後一眼。
可我還沒有問過她的名字。
5
出了醫院後,我將身上僅剩的一萬塊錢,捐給了女孩那可憐的媽媽。
婦人哭得歇斯底裡,她花盡了自己所有的積蓄為女孩做化療,但卻無濟於事。
我心如刀割,但卻無能為力。
畢竟我也是個將S之人了。
臨走前,婦人叫住了我。
「這是我女兒的骨灰,你能不能,能不能帶她去拉薩看看?」
那個婦人眼裡滿是乞求。
良久,我啞然答應了。
於是當天,我踏上了前往拉薩的火車。
我想,也許這就是命運使然吧,上天也想讓我在日出最美麗的地方S去。
上火車後,我才發現我的電話被陳容生打爆了。
他見我不回復,又不斷發來短信。
【在哪兒?回話!
【餘晚青,你是不是有病啊,還玩離家出走這一套了?你有本事別回來了。】
我將手機關機,看著窗外的風景,心裡終於有了那麼一刻的平靜。
說實話,如果S在日出之下的話,那一定很美吧。
想到這裡,有那麼一瞬間,我也不是很畏懼S亡了。
如果S亡可以勾勒出我最美的樣子,那我便不再畏懼。
6
陳容生點了根煙,靜靜抽著,可眼裡寫滿了煩躁。
林雲夢坐在他的身旁,勸慰道:「容生哥,別急了,嫂子一時賭氣而已,會回來的。」
陳容生喃喃道:「我真是給她臉了,她怎麼敢二話不說就這麼走了!」
「是不是因為那天你來照顧我,嫂子吃醋了?」
林雲夢愧疚不已。
她咬著唇,委屈道:「Jack 那天和朋友出去玩了,我實在是沒辦法,不然我也不會麻煩你了。」
Jack 是林雲夢在國外生的兒子。
她和她的老公離婚後,帶著兒子回了國。
回國後,陳容生頗為照顧她,一直就這麼照顧了二十餘年。
「不管你的事,是她自己小肚雞腸。」
陳容生關上手機,不屑道。
「把她慣了ṭŭ₍這麼多年,讓她任性成這般模樣了。」
林雲夢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來。
「容生哥不怪罪我就好。
「這幾十年來都是我一個人把 Jack 拉扯大,靠容生哥你的照拂我才能在江城立足。
「就連予琢都理解我的難處,嫂子心裡也是肯定理解的,就是放不下面子。」
陳予琢和 Jack 兩個人一見如故,很快就成了男女朋友關系。兩個人如膠似漆,手拉著手坐在林雲夢的旁邊。
此時她幫襯著林雲夢說道:「就是啊爸,你就讓媽自己冷靜冷靜吧,她自己想明白就會回來的。我媽這個人一向心軟,你又不是不知道。」
陳容生聽到所有人都這麼說,故作輕松道:「我才沒有擔心她。好了好了,大好日子不提她了,Jack 今天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叔叔請客。」
Jack 大喊:「太好了!謝謝叔叔!」
一家子歡歡喜喜,Jack 和陳予琢也趕緊去換了身好看的衣服準備出門。
隻留下陳容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心不在焉地又點燃了一根煙。
其實他平常沒有煙癮,但這一次不知怎麼了,他心裡空落落的。
而且他隱約開始覺得,有什麼東西,將要徹徹底底地脫離他的掌控……
7
半月後,我帶著女孩的骨灰,坐在藥王山的觀景臺上。
日出將至,黎明的光芒漸漸爬上了山頭。
我的眼中,滿是一片金黃璀璨。
「看到了嗎?」
我小聲問著骨灰罐子。
「拉薩的日出是挺美的。」
金燦燦的光芒灑在了女孩的骨灰罐子上。
「你說說你,和我女兒一般大的年紀,怎麼就患上這種病了?」
我自言自語著。
「沒關系,阿姨也很快會去找你了,我們一起去天堂,天堂是離日出最近的地方。」
寂靜的風輕輕吹著,時間也仿佛在此刻靜止。
又靜坐了許久。
我突然感覺身體開始疼痛。
強忍著難受,我一步一步走下了山。
我心想,也許這是我人生最後一次來拉薩了。
伴隨著劇烈的咳嗽,我咳出了血。
我苦笑一聲,也許這就是命吧。
一個沒站穩,我徑直從臺階摔了下去。
我頭痛欲裂,漸漸沒了意識。
8
再次醒來,陳容生坐在我的身旁。
「醫生給你電話簿的第一個人打了電話,打到了我這裡。
「跑到拉薩這麼偏遠的地方,摔成這樣就是為了給我賣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