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滿是嘲弄。
「傷養好了跟我回江城。」
他不容置喙,起身就要離開。
出門那一瞬,我叫住了他。
「陳容生。」
他步伐一頓。
我啞然開口:「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陳容生回頭,滿眼皆是怒火。
他不僅挖苦道:「鬧脾氣總要有個限度,我大老遠跑拉薩來接你回家不是聽你說這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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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再看他,而是望向窗外。
正是夕陽西下,餘暉灑在了窗邊,牆壁映出了倒影。
「離婚我是認真的,希望你可以考慮清楚。」
陳容生氣極反笑:「好啊,離就離!我真是自作多情了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找你,明天跟我回江城,辦離婚手續!」
離開前,他狠狠將門一摔。
病房重新歸於平靜。
良久後,我哀戚一笑。
「可我不想回去……」
落日吞噬了我的聲音。
比起回去,我更想S在拉薩。
S在這黎明到來最為燦爛的地方。
9
門外,陳容生用力地攥緊了自己的胸口。
不知為什麼,他感覺自己甚至有些無法呼吸。
這麼多年以來,他在外人眼裡一直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形象,可這個形象每一次都會在我面前破碎,仿佛碰到我,他就會忍不住釋放出自己真正的脾氣。
唯獨這一次,陳容生發完火後,第一次感覺到了後悔。
可狠話都放出去了,他不想駁自己的面子。
第二天,陳容生帶著我回了江城。
一下機場,便看到了林雲夢帶著 Jack 和予琢站在出關口。
陳容生訝異道:「你們怎麼來了?」
「聽說你把嫂子接回來了,我帶孩子們過來看看。」
幾個小時的飛機讓我的身體極為不適,我皺著眉頭,終於忍不住,跑廁所狂吐了起來。
吐完出來後,看到女兒在門口一臉不耐。
「媽,你能不能有點禮貌,人小夢阿姨站在這兒,你跑廁所吐是什麼意思啊?給誰看呢?」
陳容生蹙眉:「怎麼跟你媽說話呢?」
陳予琢見陳容生教育她,撇了撇嘴。
他揉了揉眉頭,有些無奈:「小夢,你先帶孩子們回去吧,我和晚青還有些事要處理。」
林雲夢很快覆蓋住了眼裡的失落:「嗯,我等你回去。」
她帶著孩子們離開後,陳容生突然開口。
「予琢和你,甚至沒她和小夢親昵。
「你說說你,非要離家出走,這段時日都是小夢照顧的予琢,你還不好好謝謝人家。
「如果你還想挽留予琢的心的話,就趕緊回家,別再作了。」
他見我久久未曾說話,這才察覺不對。
一回頭,發現我早已昏倒在地。
「餘晚青!」他焦急地抱住了我,「你怎麼了!」
意識消散前夕,陳容生抱著我急忙飛奔,不斷呼喚著我的名字。
最後,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10
醫院,陳容生聽完醫生的話後,臉色煞白。
「你說她得了什麼?」
醫生困惑道:「陳太太沒跟你說嗎?陳太太得了乳腺癌,之前住院沒準還有一線生機,拖到了現在。現在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可能您要做好心理準備了……」
陳容生嘴唇發抖,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病例報告。
癌症這兩個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聲音發顫:「她沒告訴我,她為什麼沒告訴我?!」
醫生鄭重道:「先讓太太住進來吧,我們一定會竭盡所能的。」
陳容生渾渾噩噩地走出了病房,仿佛是在做夢一般。
他就這麼一步步漫無目的地走著,失魂落魄的樣子引得所有人不由得都看他一眼。
他最後走到了我的病床前。
我已經清醒了,看著他的模樣,心裡了然。
「你都知道了。」
「你真狠心啊,餘晚青。」他垂下眼睑,嘴角露出了極為悽慘的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輕松道:「坐下來聊聊吧,我們上一次好好談話,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了。自從林雲夢回來後,我們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冷戰,有很多心裡話我一直都沒有說過。」
他表情如此悲痛,倒讓我感覺神奇不已。
我意味深長道:「我還以為你巴不得我S得越遠越好呢。」
陳容生坐了下來,他木然地坐在那裡,魂不守舍。
「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我也了解,活不長了。」我嘆了口氣,「其實我離開也沒什麼好掛念的,以前我可能唯一掛念的就是女兒吧,但你也說了,予琢甚至和林雲夢比和我的關系還親昵,那就夠了。」
陳容生眼眶通紅:「我那都是氣話,你幹嘛當真?!」
我諷刺地笑了:
「陳容生,也許說者無心,但聽者有意。
「從予琢記Ṫú₊Ţüₛ事起,林雲夢回國後,你帶著予琢和她出去了不知多少次。甚至有一次我冒著大雨去接予琢放學,得知的卻是林雲夢把她接走的消息。
「我去質問林雲夢,你那時是怎麼說的?
「你說,雲夢不過就是想對予琢好,想帶予琢出去玩,叫我不要較真。
「後來,予琢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那時隻要我一問你女兒是不是在小夢那裡,你就會不耐煩地讓我大氣一些,不要總是跟小夢過不去。
「到最後,女兒變得跟你一樣刻薄無情,最終和我漸行漸遠。」
陳容生喉嚨仿佛有一顆尖刺,刺得他說不出話來。
「我隻是想讓你覺得,我和雲夢之間沒什麼……她隻是我的鄰家妹妹,她父母去世前讓我這個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顧她,僅此而已。
「我總是覺得你想太多,所以才想著讓女兒和她關系親近點,也就代表著你跟她關系近了。我不想我兩個最為親近的人之間有隔閡。」
我眼中泛起苦澀,悽涼感嘆道:「居然,居然隻是因為這種原因!」
我突然感到厭倦了。
「陳容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你真的叫我惡心。」
11
大雨傾盆,陳容生到家時渾身湿透,看起來狼狽至極。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一個商人最忌諱的就是動了真感情,這樣會剝奪他的理智。
可心裡為何卻刺痛不已呢?
他迷茫了,他不敢相信這血淋淋的事實。
不過才過去短短半月,為什麼一切都變了?
他愣神之際,陳予琢輕輕呼喚著他。
「爸,發生什麼了,臉色這麼差?」
陳容生看著眼前的女兒,突然後悔的情緒油然而生。
也許,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做錯了。
他聲音沙啞得說不出話來。
「予琢,媽媽她,生病了。」
陳予琢輕笑一聲,拿著手中的咖啡杯,輕快道:「我媽又給您賣慘了吧?她那麼身強體壯,都敢一個人跑去拉薩,生點小病也無傷大雅的。」
「她得了癌症,已經擴散到無法挽救的地步了。」
陳容生垂下了頭,眼眶酸澀。
啪。
玻璃杯摔碎在地,四分五裂。
「爸,你沒在開玩笑吧?」陳予琢捂住了嘴,瞳孔放大,「癌症?我媽怎麼可能得癌症呢?」
氣氛漸漸變得凝重,陳容生突然感覺到一陣無力。
他這輩子擁有很多很多的錢,多到他可以在江城隻手遮天。
他用錢能買來心愛的女人,讓心愛的女人為自己生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他用錢讓妻女生活富裕充足,可現在他卻發現,這世上居然會有錢擺不平的事情。
「予琢,我對你媽媽,是不是太過分了?」
陳容生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女兒,眼底是無限落寞。
「我好像真的,犯了很多錯事,無法彌補……」
12
「我想出院。」
躺在病床上,我靜靜看著天花板。
醫生有些為難道:「餘女士,這個我們還真做不了主……」
我垂下了眼:「你們心裡也知道,我已經沒得治了,讓陳容生放手吧。」
「這……」
門外,陳容生緩緩推開了門。
他身邊是哭得梨花帶雨的陳予琢。
「媽!」
陳予琢撕心裂肺的吼聲,讓我有些心澀。
她撲進了我的懷裡。
「媽,你瘦了。」她撫摸著我的臉,眼淚止不住地流,「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媽,你別離開我,我求求你……」
我嘆了口氣:「予琢,你長這麼大了,媽也保不了你一輩子。媽這些年活得真的很累,你就放媽走吧。」
陳予琢噙著眼淚,拼命搖著頭。
「我不要!媽,你快好起來好不好?這次換我一直陪伴你好起來,我不會再食言了。」
她從未想過,寵她至極的媽媽有朝一日會真的離開她。
這些年來,她做作,任性,活得如同公主一般。
那都是因為她的家人一直在為她保駕護航。
隻有S亡的到來,才會讓人懺悔。
她這才發覺,自己以前說的那些話,有多麼傷自己最愛的人的心。
……
陳容生人生第一次臉上顯露出了灰敗的神情,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手指都止不住在顫抖。
「晚青,我不想奢求你的原諒,我隻求你配合治療,好好做手術,好嗎?」
「予琢,你先出去吧,我和你爸爸談一談。」
陳予琢哭著不肯放手。
「媽,你別趕我走,你別趕我走!」
我最終還是扯開了她的手。
「予琢,放開我吧。」
也許是她看出了我眼神中的釋然,她愣住了。
她放手了。
又如同失去了靈魂,站起身來,慢慢離開了病房。
予琢走後,病房內隻剩下了我和陳容生兩人。
「過來坐吧。」
我示意Ŧũₔ他坐下。
我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S前非要想跟你離婚嗎?」
他聲音哽咽:「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S前,都不是自由的。」
我又一次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我被金錢困住了一輩子,所有人都叫我陳太太,誇我知書達理,誇我是你的賢內助。
「可哪怕你都不知道吧,我從小最愛的就是畫畫了,我想當個畫家,想周遊世界,畫自己最喜歡的油彩。
「我也叛逆過,也離家出走過,可餘家破產,我爸媽自S那日,現實硬生生把我逼著長大了。
「我選擇為了餘家嫁給了你,又生了予琢。我愛她,養她,護她,這一護又是二十餘年。
「我不想最後走之前,別人都隻叫我是予琢媽媽,或是陳太太。
「我叫餘晚青,我是餘家寵了一輩子的女兒。」
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這才看向他,露出了微笑。
「陳容生,S之前我隻有這一個願望,你可以滿足我嗎?」
13
我和陳容生最終辦理了離婚協議。
站在民政局的那一刻,我流下了眼淚。
那是喜悅的淚水。
「恭喜你,你自由了。」
陳容生聲音發澀,雙眼通紅。
「餘晚青,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後悔認識我嗎?」
我搖了搖頭。
「當年如果沒有你,餘家的所有產業都會不復存在,所以我不恨你。」
他聽出了我話裡的弦外之音。
不恨,亦等於無愛。
陳容生這段日子面容憔悴了不少,本來保養得很好的皮膚,如今也展現出了些許紋理,他好像一瞬間就這麼蒼老了。
「餘晚青,不管你信不信,我愛你,隻是我沒有學會該如何表達。
「我從來隻是當小夢是個妹妹而已,我前幾天也和她徹底斷了聯系,她傷心欲絕,帶著 Jack 已經回 m 國了。
「這些年來,我愛的隻有你一個,可我好像將這份愛包裹成了尖刺,每一次都深深刺痛了你。你一定很傷心吧,原諒我現在才發覺。」
陳容生說著說著,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陳容生哭泣。
這個仿佛無所不能的男人,居然哭得像是個孩子。
「你去做手術好嗎?我答應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但我求你,讓我知道你還活著,好不好?
「晚青啊, 我們之間真的錯過了太多太多……」
一陣風吹來, 風也在嘆息。
「陳容生,就此別過吧。」
我的小半張臉被包裹在圍巾之中,鑽心的疼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我強忍著不適,轉身決絕離開。
「晚青,我愛你,對不起。」
身後,是男人的壓抑著情緒的告白。
他疼得幾乎快喘不過氣,又一次大喊。
「晚青ẗûⁱ,我隻求你,好好活著。」
14
我回到了拉薩。
S之前還能回到這個地方,也是老天給我的禮物。
銀行卡多出來了幾千萬存款,是陳容生打來的。
他附言:自願贈予,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我知道他和予琢也來了拉薩,一直默默陪在我的身邊。
可我不想見他們, 也沒必要再見他們。
我拿出了幾十萬,給自己買了塊不錯的墓地。
剩下的都捐給了當地的希望小學。
我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想著該如何寫下墓志銘。
可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我思考了很久。
最後,我寫下了一句話。
【這世間總有一次日出, 是因我而升起。】
番外:
陳容生第一次見到餘晚青時, 便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
他對她, 確實是一見鍾情。
可他是個商人, 商人最忌諱講真感情。
所以他不能動真感情, 他隻當他對餘晚青隻是有過高的佔有欲而已。
從小到大,他都是這麼包裝的自己。
越是愛誰,就越會惡語相向。
所以後來餘家破產, 他費盡心思娶到了餘晚青, 卻又不知該怎麼對她好。
好在餘晚青很感激他,滿眼都是他。
這讓陳容生長舒了一口氣。
餘晚青終於是我的了,他心想。
很快,他們生下了一個孩子。
陳予琢生的水靈, 陳容生抱著這麼乖巧可愛的女兒愛不釋手。
本來日子可以這麼平淡地過著。
可事情的轉折是餘晚青生下孩子不久,林雲夢回了國。
林雲夢是陳容生從小到大一直玩的玩伴, 他隻把她當作妹妹。
可餘晚青不信。
他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為激烈的吵架。
那天,陳容生控制不住自己, 說了很多傷人的話。
他發現餘晚青的表情變得格外落寞。
他的心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我這是怎麼了?他迷茫地想著。
他不敢想象, 自己是真的愛慘了餘晚青, 他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若是被別人抓住把柄, 餘晚青將會是他唯一的軟肋。
所以他自此之後, 開始變得冷漠、疏離。
那段時間,林雲夢遇到了困難, 他幫忙照拂著。
已然忘了自己還有一個等待著他回家的妻子……
……
陳容生回述著前生大半輩子, 此刻的他已然兩鬢斑白, 坐在輪椅上。
餘晚青已經離世了十五年了。
他變賣了家裡全部財產,隻在拉薩買了一處小房子。
他握著畫筆,坐在房子前的花園裡, 餘暉灑在了他的面龐,他不禁眯了眯眼。
這是他畫的第一千一百五十八幅日出。
世間總有一次日出,可以勾勒出她的模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