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邊短暫地沉默。
片刻後,陳涉川的聲音有些失真:
「許競驍?」
他的話聽不出情緒:「你們才剛認識,就一起出去吃飯了?」
「嗯,」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不是你介紹我們認識的嗎?
「不說了,」我回頭看了一眼正朝我走過來的許競驍,「和人家一起老打電話不禮貌,我先掛了。」
然後就掛了電話。
不一會兒,叮叮咚咚的消息就發來了。
Advertisement
【?
【幾點回來?
【發個位置,太晚了,我去接你。】
我剛皺眉,許競驍就朝我晃了晃手機:「我剛找了代駕,走吧,你現在住哪兒呢?」
他話說得太自然,我下意識回答:
「中心花苑。」
許競驍快速和司機報了地名兒,然後順手拉開車門把我塞了進去。
他沒坐到副駕,反而坐到了我身邊。
淡淡的薄荷檸檬海鹽香氣混雜著微醺的小麥啤酒香氣朝我俯身而來。
「跟誰聊天呢,今晚上老看手機。」
我把手機放下:「沒誰。」
直到許競驍把我送到家離開後,我才想起來回復陳涉川的消息。
【不用了,他已經送我回來了。】
那邊很快劈頭蓋臉打來電話:「他送你?他知道你現在住的地方在哪兒了?不是,你們進展會不會有點兒快了,你一個獨居的小姑娘知道他人好人壞嗎,萬一他知道你家地址以後動什麼壞心思怎麼辦?!」
我有些不解:「不是你把他推給我的嗎,說他人又好又受歡迎。」
陳涉川猛地閉了嘴,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他帶你吃的什麼?」
「我請他吃的,我們常去的那家大排檔。」
「你帶他去了我帶你去的大排檔?!」陳涉川突然提高音量。
「是啊,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他這麼有錢還讓你請,我還以為他起碼會帶你去什麼米其林黑珍珠呢。」今晚上的陳涉川說話陰陽怪氣的,不知道腦子搭錯了哪根筋。
我喝了酒犯困隻想睡覺,也不想再和他多扯了:「我們不也經常去嗎,陳涉川,你今晚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冷冷道:
「沒什麼,掛了。」
5
要給發財洗澡的時候,我有點犯難了。
發財是我和陳涉川一起撿的流浪狗,是個拉布拉多串串,後來一直養在我這裡。
它體型大,洗澡又鬧騰,附近好幾家寵物店都拒絕了它的生意,後來我和陳涉川隻好自己在家給它洗澡。
我自己沒辦法控制住它,它力氣又特別大,尾巴打人跟兇器似的,我有時候感覺小腿都要被它抽骨折了!
可是陳涉川已經談戀愛了,再讓他來我家洗狗好像不太合適,糾結之下我給許競驍打了電話。
「……就是這樣,要是你不方便也沒關系。」
許競驍倒是一口答應下來,大包大攬道:
「放心吧,一條小狗而已,包在我身上!」
……
一個小時以後,許競驍龇牙咧嘴地掀起褲腿看著腿上的紅痕:
「不兒程夏,有一說一,難道拉布拉多的尾巴不應該列入管制刀具嗎?」
發財倒是很喜歡他,主要是許競驍一進來就用一片大鱈魚幹賄賂了它,一個勁兒圍著許競驍轉,用尾巴敲打他。
許競驍嘶嘶倒抽著冷氣把發財抱進浴缸,在它身上打泡泡。
發財一見水就開始發瘋,不停想站起來往許競驍身上撲,許競驍背對著他調水溫時一個不防直接被它按倒,衛生間裡太狹窄,他猛地朝我歪倒下來!
許競驍再怎麼說也是個 190 的大男人,再加上背後發財的重量,這一下壓實了我恐怕要被壓成肉餅!
好在他在壓在我身上前撐住了身體,然而即使這樣我也被他壓了個結結實實,他整個人都罩在了我身上。
逼仄的浴室裡水霧蒸騰,檸檬薄荷混合著沐浴露的香氣被熱氣逼得有些濃烈潮湿,許競驍身上的白襯衫已經湿透了,半透明地貼在他身上,露出因為發力而愈發結實的腹肌,再往上看是繃著扣子間隙都扯開的胸肌和兩點粉色——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了,許競驍低頭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水汽的原因,他的嘴唇殷紅水潤,澄澈的黑眸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晦暗,視線落在我身上一眨不眨。
一滴水沿著他額前黑發滴落在我嘴角,我猛地低頭後撤。
「……那個,你沒事兒吧?」
許競驍頓了一下,慢慢起身,朝我勾唇。
「沒事兒,倒是你,臉怎麼這麼紅?」
他湊過來歪頭,眼神無辜,微微翹起的 M 形唇型飽滿像是新鮮的車釐子:
「程夏,你是不是發燒了?」
一瞬間我渾身血液都衝到了腦子裡了,幾乎是連滾帶爬逃出了衛生間。
「那個,那個我還有事兒,你先給它洗吧!」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
這時候許競驍又來幫我洗了好幾次狗,每次都帶著不一樣的禮物上門。
今天是磨牙棒,明天是寵物奶油杯,後天是鱈魚皮。
搞得發財看見他比看見我還高興,迅速地認賊作父了。
許競驍也開心地收下了這個兒子,迅速把微信名改成了:「發財爸」。
直到這天我帶著發財出去散步,在樓下卻碰到了拎著袋子的陳涉川。
「你怎麼來了?」我有些驚訝。
「好久沒見發財了,它也該洗澡了吧。」陳涉川提了一下袋子,「我買了新的寵物沐浴露,還有凍幹,你這個當媽的也是,我不提醒你你就一直不叫我來給孩子洗澡?
「嗯?不過看著還挺幹淨的嘛,發財,來爸爸這兒!」
從撿到發財的時候他就一直自稱發財爸爸,說發財是他的狗兒子。
一開始我還暗自竊喜,自稱發財媽媽。
可現在我微微皺眉,隻覺得說不出的別扭。
發財興奮地搖起尾巴往他的方向撲過去,然而在陳涉川笑著想伸手抱住它時卻和他擦肩而過,朝他身後跑去,撞進了他身後許競驍的懷裡。
許競驍含笑把一塊牛肉幹遞進發財嘴裡,含笑道:
「發財,想爸爸了是嗎?」
陳涉川嘴角的弧度瞬間消失,漠然道:
「你來幹什麼?」
許競驍好像沒察覺到他的低氣壓,仍舊笑眯眯地任由發財抽打著他小腿:
「我來給我兒子洗澡。」
陳涉川這個人從小就社會化很強,他骨子裡其實是個很傲慢,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的人,但是不管對誰都是如沐春風的,起碼裝得很溫柔。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種表情,他冷硬道:
「發財是我兒子。」
「哦,是嗎?
「可我看它好像並不喜歡你。」
許競驍摸了摸發財的腦袋,兩個之前還說是朋友的男人視線連接處迸濺出火星。
「發財,」陳涉川聲音鋒寒。
「過來。」
發財有些茫然局促地在許競驍身邊轉了幾圈兒。
自從陳涉川談戀愛之後,已經有兩個月沒來見發財了,發財小時候頭被車撞過,本來記性就不好,有時候我回老家把它寄養在朋友家,時間長了它看見我都會躲,得等個半天才能認出我來。
太久沒見,它已經不認識陳涉川了。
陳涉川臉色越來越難看,上前一把拽住發財的項圈兒。
「發財!」
發財小時候流浪經常被打,雖然個子很大膽子卻小,見狀驚恐地縮到了許競驍身後。
許競驍護住它,皺眉道:
「陳涉川,你嚇到它了。」
陳涉川卻像上頭了一樣不依不饒拽著發財不放手:
「你個沒良心的,發財,我是爸爸啊!
「當初是我把你領回來的,這些年你吃了我多少雞腿,你不記得我了?!」
發財忍無可忍,嗚嗚叫著一口咬在了陳涉川手上!
這一口沒使多大勁兒,發財很快退開,但也出血了。
陳涉川僵硬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手上的牙印和滲出的血痕。
「不要緊吧?」我緊張起來。
「要不要去醫院?」
許競驍拉著我:「你看發財抖得好厲害,是不是應激了,我們帶它去醫院看看吧。」
我扭頭看向發財,它好像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兒,趴在地上抖如篩糠地嗚咽著,大口大口喘息,肚子起伏得很厲害。
許競驍抱起發財:「走。」
我一下慌了神兒,扭頭忍不住埋怨他:
「你明明知道它膽子小,幹嘛這麼嚇唬它?!
「那我先送它去醫院,你自己去打疫苗吧!」
陳涉川面色蒼白怔怔看著我,直到我上了許競驍的車離開,從後視鏡還看到他站在原地。
6
發財沒什麼事兒,大夫說隻是它膽子比較小受了驚嚇,回去好好休息就行。
我心裡其實也挺不是滋味兒,發財是我和陳涉川從還是一條小狗的時候開始養的。
這些年陳涉川雖然沒我這麼天天陪著它,但對它也很上心,現在被它咬了一定很受傷。
可是小狗又有什麼錯呢。
它受過傷的小腦子就這麼大,太久沒見,自然就把他忘了。
看著發財蔫蔫的樣子,我嘆了口氣,蹲下抱住它。
……
我的書遲遲沒有數據,單機了幾十萬字還沒什麼數據,最後還是咬牙堅持寫完了。
編輯也安慰我寫得其實不錯,但是寫得好數據不好的書比比皆是,有時候要上榜還需要一點運氣。
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媽又打電話來催我。
「你那個書到底寫出什麼來了,現在一個月一兩千糊口都難,你天生就不是吃這碗飯的,怎麼就非得鑽這個牛角尖呢!」
她忍不住數落我:「你看看人家涉川,看看人家找那個女朋友,都是人怎麼就差距那麼大?!我不指望你像他們一樣出人頭地,好歹能有個穩定工作吧,趕緊別寫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破東西了準備準備回來考編——」
她嘮叨了好久才不甘不願地掛了電話,又給我甩過來一個鏈接。
我打開一看,是江以寧的優秀校友介紹,上面用一整個專欄描寫了她的生平。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千金小姐,從小就是學霸校花,鋼琴十級,曾經在悉尼表演過芭蕾舞,以優秀畢業生代表的身份畢業講話。
還沒畢業就得到了業內最出名雜志負責人的賞識,拿到了 offer,進公司短短一個月就轉正以最快的速度成為雜志主編,總的來說是開掛般的耀眼人生。
更對比我好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
我手指動了動,摸出了因為打算戒煙而扔進垃圾桶裡的煙盒,抽出一支,猶豫片刻後還是點上深吸了一口。
凜冽的寒氣混合著辛辣的尼古丁,氣管微微刺痛,我看著漆黑一片的夜空,突然感覺很迷茫,很疲憊。
或許我媽說得對。
我也許確實沒有天賦和能力,我不該不甘於平庸的人生,因為我本來就是這麼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手機鈴聲突然強行把我從消沉裡拔了出來。
許競驍興奮的聲音傳來:
「明天晚上獅子座有流星雨,我在山上有座別墅,裡面有天文望遠鏡,你想不想去看看?」
我張了張嘴正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他繼續道:
「聽說獅子座流星雨許願很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