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鐵,就是當初抄家的周大使,也是二皇子的親信。
「二皇子在朝堂上極力勸說陛下派北軍南下,鎮壓南邊叛亂,陛下同意了。這次北軍揮師南下,鎮壓了叛亂,周鐵也領了兵。」
父親提起周大使,依舊滿臉酸味,瞧不起他的出身。
我想到他當初嚷嚷發生戰亂,也會像周鐵那樣建功立業,結果真徵兵時根本不敢去,就覺得可笑。
「……二皇子立下大功,陛下肯定會立他為太子,我為殿下拋頭顱灑熱血,隻要留在京城,他終究會記起我,我就有官復原職那天!」
父親和哥哥眼睛發亮,面色潮紅。
他們說的話好像有些道理。
「可是,當初二皇子承諾要幫咱們,卻失約了呀,說明他根本沒把我們放心上。」母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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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失約!」
父親擺擺手:「抄家的時候放我們一馬,殿下足夠寬厚。」
我驚訝於他的態度,明明路上他經常罵二皇子沒履行約定接應我們,現在又變成殿下足夠寬厚。
見識過古代遠途旅行的殘酷,我也不想再艱難地去龍丘,萬一遇到強盜怎麼辦呢?
一家人商量片刻,最終決定返回京城。
春日暖融融,打了勝仗,大家喜氣洋洋,認為苦日子結束,好日子馬上就要來臨。
那些南方的難民們開始陸陸續續回鄉。
鶴城歌舞升平,仿佛冬日那場浩劫,那些凍S的人,都成了遠去的歷史,被人遺忘在角落。
我們一家也恢復生機,僱了馬車,和行隊一起回京。
苦盡甘來,運氣好的時候,所有事情都一帆風順。
我們沒有遇到強盜,沒有生病,連路似乎都平坦很多。
路過一棵老槐樹時,我忽然想起靜妹妹就是在這兒失蹤的,心裡百味陳雜。
三姨娘很沉默。
回京後,父親立馬拜訪了三叔。
三叔的態度大變,熱情地接待我們。
大概知道父親為二皇子做事被貶,此次二皇子當太子板上釘釘,父親大概率會復起,他的態度便好起來。
我們在三叔家裡好吃好住,等著二皇子向陛下求情,讓父親、哥哥官復原職。
日子恢復平靜。
母親開始張羅購買府邸之事。
王寶寶依舊找我麻煩,言辭尖酸刻薄。
大姨娘安靜地做繡工。
二姨娘依舊當著攪屎棍,整天在父親面前挑撥離間。
三姨娘振作起來,打算好好撫養林林。
四姨娘安安靜靜……
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
值得一提的是,父親因為逃難途中沒有賣掉任何妻妾子女,居然被人誇品德高尚。
沒錯,他沒賣人,就叫高尚。
哥哥賣春宮圖的事,隱約有些人知曉,但在「伺候祖母,保護母親妹妹」的美德面前,那些小事無傷大雅。
兩人混得風生水起。
我懶得戳穿他們。
古時候,親戚關系十分重要,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哪怕再惡心他們,也得忍耐。
在木桶裡洗澡時,我像回到了以前,隨口叫道:「春蘭!」
叫完後反應過來,春蘭不在了。
深深嘆息一聲,我起身拿起帕子,自己給自己擦幹身體。
22
日子很平靜。
錦衣玉食,無憂無慮。
然而我的內心深處,莫名地存在一絲不安。
一開始,我不清楚這份不安從何而來,後來在一次父親和三叔的談話後,我終於明白了。
他們說北軍是鎮壓北關的軍隊。
以前南方叛亂,陛下未動用這支軍隊,原因在於關外的金族十分兇悍,野心勃勃,必須有人把守。
後來南方叛亂越來越厲害,將士節節敗退,二皇子跪地請求,陛下才同意動用這支彪悍的軍隊。
果然,北軍南下後很快打了勝仗,鎮壓了叛亂。
我想起在逃難途中聽到的一些闲言碎語,有人說金族很厲害,金族皇帝想要侵略中原……那時候我隻顧著眼前的生存,聽了一耳朵就不再細想。
如今串聯起來,終於明白內心的不安來自何處。
如果北軍被調往南方鎮壓叛亂,那北方是誰在守?能守住嗎?
如果金族入侵,到時候安城之亂有可能再現。
春蘭說過,打戰時屠城是常態。
歷史上王朝末年,都是內憂外患的。
晚上我找到父親,告訴了自己的想法,叫他離開京城回龍丘。
父親笑道:「京城可是天子之地,金族怎麼可能打進來?」
他和絕大部分人一樣,相信叛亂隻是王朝中間的一個小插曲,結束後又會蒸蒸日上。
而且他現在等著官復原職,怎麼可能回龍丘。
我又把想法告訴了其他人,王寶寶第一個笑話我:「異想天開!要是京城被攻破,那天下都要完了!」
其他人也不相信。
隻有四姨娘說:「我信你。」
其實我也隻是猜測。
眾人都不相信的情況下,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還好四姨娘說:「珍珍,你考慮得很對,要不我們做點兒準備?」
聽她這麼說,我又打起精神。
既然有此憂慮,我們便決定早做準備。
以後若能用上可以保命,用不上拉倒。
我們準備一些糧食、水、銀兩,埋在府外一處野地裡,又沿著城牆搜索漏洞。
這個時候的城牆沒有用水泥,加上貪汙腐敗嚴重,偏僻的城牆質量很差,裂縫不說,還破了洞,野狗在裡面進進出出。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連京城的城牆都是這個樣子,可知貪汙腐敗到何種程度。
我震驚道:「他們不怕敵人攻城守不住嗎?」
這種城牆,擋住普通人沒問題,倘若敵軍用投石機,肯定會攻破的。
四姨娘嘆氣:「一百年了,從未有敵人打到京城。」
我默然。
我們挑好了逃跑路線,便迅速回家。
一轉眼又過了兩個月,母親開始為我和王寶寶張羅親事。
在我頭疼不已時,北軍鎮壓叛亂的捷報一封封傳回京城,大家歡欣鼓舞,覺得勝利在望,愈加醉生夢S。
那天晚上,我反反復復睡不著,心裡十分煩躁。
半夢半醒間,忽然聽到有人大喊:「金族攻城了!」
喊叫的人越來越多,外面隱約傳來廝S聲、慘叫聲。
我連忙起床,穿上衣服鞋子跑出房間。
天邊隱隱有紅光閃爍。
那是皇宮的方向。
皇城的地平建得比所有建築都高,在高高的地平上再建皇城,頗有高高在上、君臨天下之意。
幾百年來,皇城巍峨莊嚴,是天下民心所向。
在京城裡,走到稍微寬闊的地帶,抬頭都能看到那廣博的建築群。
此刻那地方竟然在燃燒!
我終於相信不是做夢,金族真攻入京城!
院子裡的人全都起來了,到處拍門叫人。
所有人臉色蒼白。
四姨娘匆匆趕到院子,見到我,低聲說:「珍珍,你猜對了。」
我說不出話。
之前擔憂金族攻城,心裡又覺得這個概率很小。
就算敵軍要攻城,跑到皇城腳下,總不能悄無聲息吧?
可現在,他們竟然真的悄無聲息進入城裡,還燒了皇宮!
我大聲問道:「金族進京,守將呢?沒人防守嗎?」
旁邊的丫鬟道:「小姐,就是守將把金族放進來的,我們趕緊走,現在西城門還出得去!」
父親和哥哥衝進小院,大叫道:「快走!」
「哎呀,那得趕緊收拾東西。」二姨娘說。
「逃命要緊,別管東西了!」
父親急道:「要是城門關上,我們都出不去!」
所有人趕緊跟著父兄衝出院子,跑到街上。
23
路上全是拖家帶口的人,有些人帶著很多東西,有些人直接推著板車……
好多人手裡舉著火把照路,遠處的天空在燃燒,街道亮如白晝。
一輛華麗馬車從遠處駛來,直接衝到我們跟前。
「滾開!別擋路!」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被一鞭子甩到背上,火辣辣地疼。
馬夫兇神惡煞地怒吼,馬車橫衝直撞。
我驚魂未定,忍不住多看那馬車兩眼。
那輛馬車一路壓著路人往西門而去,好幾個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人到齊了嗎?趕緊走!」
父親和哥哥牽來兩輛馬車,招呼眾人上去。
大姨娘忽然道:「老爺,能不能去接我兒子?他在上新街……」
「上街街在南邊兒,要繞遠路,咱們不可能為你兒子過去的。」
父親說:「趕緊走!」
我們陸陸續續上到馬車,回頭發現大姨娘還沒上來,我趕緊招呼:「大姨娘,快上車啊!」
大姨娘沉默片刻,咬咬牙:「老爺,大家,就此別過,我要去找兒子!」
說完,她轉身就朝人潮相反的方向跑去。
父親喊了好幾聲,怒道:「她要尋S,就當沒這個人吧!」
朦朧晨曦裡,茫茫人海中,大姨娘如水融入大海,消失不見。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大姨娘。
馬車快速趕往西城門。
一路上,貴族車輛橫衝直撞,完全不顧平民傷亡。
看著那些殘忍的車輛,我覺得這個王朝完蛋很正常。
前面人太多,車輛寸步難行,我們隻能拋棄馬車走路。
越往前走越擠,大路水泄不通,我們便轉走小路。
路上眾人的議論陸陸續續傳進耳朵。
原來,金族入侵之事,朝廷早就知曉。
一開始他們沒放在心上,認為不可能打進京城。
後來守將節節敗退,貴族們慌亂不已。
大概三天前,金族已經攻下涼山關,直指中原。
眼見要攻入京城,朝廷依舊在吵鬧要不要遷都。
直到最後一道防線被突破,皇帝才放棄幻想,決定逃去南方。
遷都乃大事,且貴族要走,辎重很多。
為了不引起混亂,也為了迷惑敵軍,他們向百姓隱瞞此事,悄悄南下。
皇帝和消息靈通的權貴們,前天就走了。
直到今日攻城,來不及撤退的人,心中依舊不認為會破城的人,以及絕大多數蒙在鼓裡的百姓才知道此事。
聽完前因後果,我苦笑。
身為後宅女子,朝廷大事完全輪不到我們知曉,所有困難,得全盤受著。
「珍珍,你說得對,是爹錯了。」父親眼淚長流。
王寶寶也說:「我們當初該信你的,如果早點回龍丘,就不會遇到這種事。」
我什麼話也沒說。
事到如今,譴責沒有任何作用,逃命要緊。
早前我和四姨娘有過準備,真到事發時才發現,所有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
我們根本沒時間去挖埋好的銀兩食物。
眾人隨著大流往前擠。
天光大亮,眼看著快要抵達西城門,遠遠地,我看到當初那輛差點撞到我的馬車,正瘋了般踩著平民往回趕。
因被打了一鞭,我特意記過那輛車的模樣,確定是早上那輛馬車。
不止那輛馬車往回趕,前面的人居然也在回頭跑。
情況不對。
我心頭咯噔一聲。
前面的人往回走,後面的人往前擠,街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許多人摔倒在地,根本爬不起來,直接被踩S。
慘叫聲、怒罵聲不絕於耳。
前面的人在叫著什麼,根本聽不清。
看到那輛往回趕的馬車,我意識到什麼,趕緊說:「西城門出不去了,咱們趕緊回頭!」
「什麼?」眾人吃驚。
父親問我:「珍珍,你認為發生了何事?」
我說:「看到那輛馬車沒有?那是貴族的車,之前為了搶先出城差點撞到我,它現在在往回跑,一定有敵軍從西城門攻進來。」
正巧這時,有個人踩在人頭上,大聲叫道:「金族圍了西城門,見人就S,回去!快回去!」
這次沒人再質疑我的話,眾人想也不想地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