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舞畢,停在我身上的視線都是或嘲諷或像在看玩物。
大夫人嘴角上揚,準備叫我再來一曲。
我深吸一口氣,抖了抖裙擺。
突然被謝母叫停。
她面露不忍的神色,衝我招了招手。
「裴三小姐秀外慧中,累了吧,來我這吃些點心果子。」
我心中一暖。
她在這裡地位輩分最高,嫡母和靖安侯夫人不敢反對。
用完膳,我和嫡母送客人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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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母意味深長地望我。
「你可是有福了。」
眼下翻臉無用。
我假笑應下。
麻木地跟著她走出前院,我如木偶,一下下跟女眷們屈膝行禮道別。
見門口有馬蹄踏起塵土揚起,我順勢瞧去,猛然嚇得一哆嗦。
是來接母親的謝遠安。
不知何故,他鐵青著一張臉,足像誰欠了他千兩銀子。
這活閻王。
我雙腿發軟,
轉身就要跑。
嫡母疑惑:「你作甚?」
我結巴:「拉、拉肚子。」
她嫌棄地揮手。
7
納妾的流程很簡單。
沒有聘禮嫁妝,不必看相定親。
隻需一封文書交到官府,就算成了。
可我實在不甘心。
就算比前世多活了一些時日,結局也不會改變。
不過是當一枚用完就丟的棄子。
念及此,我慌了神,手中力氣一重,劃破了正在縫制的喜服。
必須想法子。
我必須要活出一個人樣來。
本朝尚武,開春以來有大大小小的狩獵。
嫡母破天荒地要帶上二姐和我。
二姐推說準備嫁妝,就不去了。
嫡母本就意不在她,點點頭同意。
「走吧,三丫頭。」
面對二姐擔憂的目光,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放下心來。
到了獵場,嫡母對我道:
「行了,你也不必守著我了,去同年輕人們一道耍罷。」
我才走幾步,兩邊僕從不知何時散去。
前面走過來一個二十來歲的清瘦紫衣男子。
他把我從頭看到腳,最後盯住臉,審視中透露著幾分迫不及待的覬覦。
我腦子裡不停思索對策,一邊問安。
「見過世子。」
謝明不屑道:
「你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心思,我都知道。
「小門戶的庶女,不過就是貪圖榮華。」
上一世,他也是這麼講我的。
那時我尚不知道下藥一事,以為自己可能會被大夫人處S。
我就像溺水之人努力尋找浮木一般,幾乎是對謝明搖尾乞憐。
希望他能留我在侯府,連通房都不奢求,能做個女使都好。
拋棄了尊嚴、人格。
隻有對生的希冀。
他滿臉鄙夷。
「都怪你趁我酒醉勾引,委實下賤。」
然後一腳踹在我的心窩上,我疼得直接咳出了血。
思緒拉回眼前,我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看了看周圍的地貌,心中有了想法。
於是,朝謝明走近兩步,我作楚楚可憐狀。
「您說得很是。
「妾身命若浮萍,所能仰仗的,也就隻有姐夫了。」
他臉上還是大義凜然,但是吞口水的動作已經將心裡所想出賣得一幹二淨。
謝明沒有拒絕我的貼近,手也即將攏上我的身子。
同時,他的脖子離我隻有四五寸的距離,血管清晰可見。
我假裝扶鬢,實則是摸向發釵。
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我有七八成把握能S了他。
這裡北面是個地形復雜的山谷,從前常有馬匪出沒,近來大都剿滅了。
但若用作我的推脫借口,牽強卻也說得通。
隻要長姐和嫡母不同意,我就正好,拖著她們去S。
她們和謝明的不睦,世人皆知。
那我就是個從犯,流放也不會比現在的境遇差。
轉瞬間,我想了千百個念頭,握緊釵頭,緩慢抬手。
「世子!」
遠處傳來一聲高喝,謝明未得手,惱怒地回頭瞪過去。
卻見來人是謝遠安親信。
「我們將軍有事找您。」
他惹不起自己二叔,隻能看我一眼,悻悻離去。
事發突然。
等沒人了,我再也站不住,差點癱軟。
大口喘氣幾下,緩過了神,打算一點點往回走。
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仍舊是心思煩亂,隻在邊緣處踱步。
背後突然一聲清咳。
我轉過身來,瞪大了眼。
謝遠安雙手抱臂,面無表情。
8
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頭上發冠有金玉雕飾,和往日兇煞的樣子比起來,多了幾分玉樹臨風的氣質。
像個倜儻公子。
這是咋了,吃錯藥了?
我不由佩服自己。
S到臨頭了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
見他闊步朝我過來,我第一反應是嚇得閉上了眼。
過了一會兒,發覺沒動靜。
我偷偷睜開一隻眼瞄他。
謝遠安俯身湊到我面前,看了看,認真道:
「怎麼?你眼睛進沙子了?」
不是找麻煩的?
我往後退了一大步。
「將軍別這樣,請注意男女之別。」
他被我噎住。
謝遠安咬著後槽牙,輕輕捏住我的手腕,在我耳邊狠狠道:
「裴三姑娘是吧?怕黑是吧?
「眼下大白天裝不認識了?」
他將我半拉半拽到自己營帳,我被抵在一扇屏風邊上。
咫尺之間,我腦子裡全是侯府小院的畫面,不自然地避開他的灼灼目光。
真煩人。
謝遠安松開我,問道: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馬有問題?」
我一愣,然後很快就反應過來。
前世謝遠安墜馬養傷,耽誤了後續出徵,是政敵聯合靖安侯府的人所為。
那天早上為了報答他幫我解藥,我在他的書桌上留下了提醒之語。
這個倒好解釋。
「我聽到謝明和我長姐密謀得知的。」
我胡亂攀扯。
他信了這個答案,真誠地向我作揖行禮。
「多謝。」
原來是要問這個。
害我擔驚受怕了這麼久。
和想象中的巨大反差,一下子衝垮我緊繃的最後一根弦。
心中百感交集,我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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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手上被他捏過的地方開始紅腫發疼。
我的肌膚敏感,稍有刺激便會久久留痕。
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謝遠安一陣翻找帕子不到,幹脆直接上手,用他的衣袖一點點拭去我的淚水。
「小姑奶奶,這又是怎麼了?」
我一聽,哭得更兇了。
他頓時哭笑不得,同時也注意到了我的手。
謝遠安起身取了藥酒來,仔細地塗抹到我的腕處。
冰涼的觸感讓我的手後縮。
他一把抓住。
「別動。」
過了一會兒,痛意漸漸散去了,謝遠安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後抬頭看我。
我調整好心態,已經不怕和他對視了。
同時一邊聽他說話,一邊倒了杯水,剛喝了一口含在嘴裡。
「你願不願,嫁我為妻?」
噗!!!
9
我試探地伸出手,摸摸他的額頭。
謝遠安一臉莊重。
「咱們既然……且你對我有恩,自不能辜負。」
他的確是個好人。
我心中莫名有被石頭堵住的沉悶。
「沒了?」
「沒了。」
他露出不解。
我低頭不語。
嫁給謝遠安,有許多的好處。
我能做金尊玉貴的將軍娘子。
謝明不敢惦記我了。
還可以對長姐頤指氣使,在嫡母面前耀武揚威。
但是這真是我所願的嗎?
他對我的責任和感激又能支撐多久?
聽說父親和大夫人新婚伊始,也是恩愛過的。
我姨娘從前是周城裡最漂亮的花魁,對父親一見傾心後,甘願豪擲千金給自己贖身,千裡追隨。
謝遠安比他們人品都好,所以會是例外嗎?
我應該把自己的後半生都寄託到旁人身上嗎?
他沒有催促,安靜等待我的回答。
營帳外有人喊他。
謝遠安掀起簾子,停了下,回頭看我。
「不著急,我慢慢等你。」
找謝遠安的是之前有人跟謝母推薦過的璟郡王小妹,明歡郡主。
璟郡王有意促成兩人的婚事,暗示過幾回。
帳子不隔音,他們的交談聲清晰可聞。
郡主說自己的馬鞍壞了,想借下謝遠安的。
這是個蹩腳的理由。
兩人的款式、大小全然不一樣,如何好借。
謝遠安同意了。
瞧見外頭的影子,他們倆相對而站,身形都是挺拔修長,看起來無端地般配。
我心中酸意不斷。
我就不會騎馬。
但這種想法很快就消散。
郡主和謝遠安的相配不在於喜好什麼共同事物。
甚至也不在於情愛。
而在於璟郡王府的勢力和謝遠安的軍功。
我方才揣測的種種人心,都是會變的。
可利益不會。
比如父親他們能維系著表面的和平是雙方有東西可圖,還有二姐和未來姐夫,結親結的都是兩家之好。
我漸漸想清了。
心中終於做出了決定。
——
謝遠安把東西交給郡主。
郡主好奇:「你何故一直在笑?」
他這才發覺,原來對於要娶裴姝這件事。
比想象中還要高興。
裴三嬌氣,有小性子,喜歡哭臉。
在謝遠安眼裡都是可愛之處。
她有許多優點,仁義,善良,自己處境艱難還不忘提醒他小心暗害。
隻是……
謝遠安想到剛才小姑娘打算S人的樣子,又驚覺她和自己想得不大一樣。
他心中揪成一團,有些心疼。
這世道,庶女總是艱難些。
但是往後就有他在了。
謝遠安思緒飄了很遠,在打開門簾時,笑容僵住。
裡頭空空如也。
另一邊的門簾微微被風吹動。
10
我回到嫡母身邊。
她從靖安侯夫人身上收回諂媚的目光。
聽說我剛才在謝明跟前上道,她對我滿意。
我在她面前也乖覺順勢,晨昏定省,侍奉湯藥,盡了十二分的心。
時不時地,在飯食裡放巴豆,拜香時燎壞她的裙擺,在她必經之路的石磚上動手腳,磕得嫡母一個摔傷。
她不知不覺被我折騰去了半條命,躺在床上「哎」聲連天。
我將藥碗從食盒中取出,恭敬地捧過去。
「母親一向潛心禮佛,不妨去廟裡瞧瞧?」
她沒有接話。
但心動了。
大夫人前往經常去的霞光寺,捐香火,燒香,拜佛,忙了一上午,正要去廂房歇息。
我扶著她,輕聲道:
「聽說山頂上的前朝古佛修繕了一遍,每日都有佛光熠熠,最是靈驗。」
「我怎麼沒聽說?」
有小沙彌上前,肯定了我所說。
她點點頭,來了興致,呼喚周圍侍從擔轎打傘。
那小沙彌又言:「佛祖看中貴人誠心,您不妨獨步上去。」
於是,我和他一左一右跟在大夫人後面,到了門口,我給那小沙彌塞了一錠銀子,隨後跟著大夫人進去。
隨手掩上了門。
大夫人皺眉。
「這不還是一副破敗模樣。」
我豎起食指,叫她噓聲。
「佛像莊重,母親慎言。」
她瞪了我一眼,嘀嘀咕咕幾句,還是俯身下跪。
閉眼半天,才要起身。
我袖中匕首現出,架在了大夫人的後頸上,同時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聲問:
「我娘在哪?」
她動彈不得,才要罵人,聽到這話突然一下子變了臉色,結結巴巴道:
「她、她跟人跑了。」
三天前,是我姨娘的生辰,奶娘哭著告訴我,當年是大夫人趁著父親去地方赴任,將她偷偷帶出去賣掉了。
人證、物證都被偽造了一遍,等到父親回來,大夫人再哭喪著說自己沒用,看不住妾室,由她和野男人跑了。
事情太過驚駭,我雖然激動,但第一時間並未全然相信。
直到此刻看到她的心虛反應。
這才了然。
阿娘未曾棄我。
多年來我一直恨她,可許多次午夜夢回間都會有一個面容看不清的女子,像秦姨娘疼愛二姐一般,給我梳頭绾發,縫衣制襪。
會親撫我的額頭,呢喃著喚我的小名。
我不是沒娘的孩子。
見大夫人不承認,我也不急,手上力道微微加重。
冰冷的刀刃一下子劃開縷縷血絲。
「您細皮嫩肉的,再動可就S掉了。
「父親頭一個樂見其成。」
她嗚哇亂叫,像頭豬一樣被我摁住。
我抬眼看了看佛像,不知是誰供奉在這兒的淫祀野佛,勾起唇。
「神佛跟前若是誑語,什麼後果,您自然知曉?」
她許是念及自己作惡多端,打了個寒戰。
我一向講道理,就當默認了。
一下,兩下,三下……
大夫人雙目瞪出,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