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喬斯遠說他也喜歡我,我戀愛了,沉醉在粉紅泡泡的世界,拋擲了友情。
再回首已經小十年。
聽人說,她現在有自己的團隊。
我決定觍著臉,請求她給我個工作機會。
04
林皓月回復了我發的消息,態度客氣而疏離。
她說:【周末有個朋友聚會,你可以過來。】
聚會定在一個清幽的咖啡館。
參與者盡是未婚的職業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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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時,大家聽說我全職五年,準備離婚,出來工作,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
有個叫李齡的,本來最活躍,聽了我的自白,馬上一言不發。
她伸手拿東西,把一整杯美式碰翻在我身上,隻冷冷地道:「對不起啊。」
我說沒關系,起身去衛生間打理。
再往回走時,老遠就聽見李齡的聲音。
「最恨這種富太太當夠了,又嚷嚷著獨立自主的家庭主婦。」
「咱們一畢業就在社會上打拼,忍受著性別歧視,從男人嘴裡搶肉吃。她倒好,出了校園就去給男人洗衣做飯,傳宗接代,讓他舒舒服服地隻用忙工作。」
有人勸道:「她是皓月的朋友,咱們還是盡量幫幫忙。」
李齡說:「你真傻,人家從萌寶嬌妻演到追妻火葬場了,你還陪著演。到時候男人略施手段就哄回去了。」
林皓月打斷她:「你不用說這麼多。」
她仍舊憤憤不平:「有本事淨身出戶,跟咱們一樣從頭做起。」
我走過去,直視著李齡,平心靜氣地講:「離了婚,決不會復婚的,你放心。」
「但我也不會淨身出戶,那些錢是我應得的。錢是好東西,能幹很多事,放棄並不能格外凸顯我的高尚和獨立。」
「我們女人對自己的要求夠高了,應該學學男人的配得感。」
她愣了愣,才說:「好,那我也坦白講,我看不慣你,但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頓了頓,又道:「你沒被燙傷吧?」
我笑笑,搖搖頭:「沒有。別擔心。」
回到家,換了衣服,我對著裙角那塊咖啡漬發呆,驚訝地發現心裡真的沒有一點怒氣,不是裝出來的。
李齡的那番話,使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面。
這些年,我分享喬斯遠的榮光,享受優渥的生活,確實比自己打拼來得輕松。
不能瞪著眼說自己沒佔到便宜。
但分享男人的榮光,畢竟就像一個可憐的小掛件兒,自以為站在了同一塊高處,卻看不到真正的風景。
兩天後,我接到李齡的電話。
她幹咳了兩聲,語氣有些僵硬:「喂,我這裡空了一個崗位,來不來?」
05
我麻溜地去找李齡。
她說,試用期六個月,工資一萬二,做不做?
我說:「做做做。」
她丟給我幾個文檔,叫我熟悉下業務。
五天後,按照團隊慣例,我得做一個新人分享,之後才能正式做項目。
我從 Gitlab 下載了代碼庫,打開一看,兩眼一黑。
各種編程風格大亂燉。
我闲置五年的腦袋,像一把生了鏽的镐子,吃力地敲敲砸砸。
一整個上午過後,那座代碼山仍舊巍峨地俯視著我。
午休時間,我妹來看我。
她問:「幹嘛這麼拼,你又不缺錢。」
我搖搖頭:「這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大夢初醒,整個人像飄在半空,和一切都脫節,心虛極了。我得找個軌道,把車開起來,再談其他。」
下午,有個實習生走過來,問我要不要幫忙。
他年輕而清秀,一雙桃花眼看人自帶三分笑,態度卻很老成,邊講邊畫圖,把代碼架構過了一遍。
我豁然開朗。
新人分享當天,李齡問了幾個問題。
我一半都答不上來。
當眾晾在臺上,是連學生時代也沒有過的體驗......
那個實習生,劉思源,主動回答了問題,還謙虛地說:「我是拋磚引玉,韻然姐,你以後一定有更深的思考。」
我平安渡過第一關,開始做項目。
某天午休時,在園區樓下看見了喬斯遠。
他一身筆挺西裝,剛和人談完公事的樣子,從長臺階上大步走下來。
孟藍隨行,一邊小跑著,一邊掏出手帕,要給他擦汗。
喬斯遠伸手擋了一下。
他遙遙地將目光朝我送過來。
我正舉著一杯麥旋風,和劉思源一起蛐蛐領導,講得眉飛色舞。
被他那麼一看,冰淇淋都失去了美味。
喬斯遠走過來,停住腳,輕皺眉頭:「知道裡面有多少糖嗎?回頭體重增加,有你哭的。」
這熟稔的口氣,好像他還是我最親密的人。
呵呵。
我往嘴裡又送了一大勺。
你是什麼東西?
廣場上的大屏幕忽然亮起來,播放本地新聞。
屏幕上,喬斯遠接待著來參觀的外籍領導,孟藍緊貼在他身旁。
路人仰頭看著屏幕,說:「旁邊這個女的,是不是傳說中喬總的女朋友?看起來好配啊。」
也不知道這傳說是誰在傳。
孟藍聽見了,臉色立刻多雲轉晴。
喬斯遠的目光空漠地掃過劉思源,仍舊停在我身上。
他語氣低沉:「外面人事復雜,自己多留心,有需要盡管來找我。」
我擺擺手:「沒必要。」
他笑笑,一副不跟我計較的樣子。
我走開了。
下午忙得抬不起頭,七點鍾下了班,一行人去清吧喝酒。
有人講笑話,大家笑得東倒西歪。
劉思源在一堆紛亂裡含著笑,定定地看著我。
酒意微醺,音樂動人。
我垂下眼睛,飲盡了杯中酒。
結束後,劉思源說和我同路,不如一起散步回去。
窄窄的人行道上,彼此沉默幾分鍾,他忽然停住腳,說了句英文。
「Maybe,I have a crush on you.」
我撓撓頭,笑了。
太老套的劇情了,我像個付費遊覽的 VR 遊戲客戶。
他殷切地看著我。
我說:「如果年輕幾歲,也許會再玩玩愛情遊戲,但現在精力實在有限,算了。」
我不過才來工作了兩周,就曉得他給同組一個女孩送她出生那天月球的照片。
女孩怦然心動,一五一十都告訴我這個知心姐姐。
因此,我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平心而論,他很優秀,拿過 ACM 競賽金獎,保送上的清華,同批進來的實習生沒一個趕得上他,個個喊著源哥,靠他拉一把。
他對每一個都溫柔耐心,願意耽誤自己吃午飯,幫他們查 Bug。
之前也主動幫了我。
他是個公認的好人。
可在感情這件事上,他很自私,想要這世上的女人個個都愛他,一重重地錦上添花......
我不是精神上無所寄託的人,剛剛舍棄失敗的感情,一身輕松,不想跟這種人攪在一起,成為他的戰利品之一。
遭到拒絕,他垂下頭,一副失落的樣子。
我安慰道:「我們可以做朋友,友誼簡單輕松多了。人跟人之間,不是隻能發展男人和女人那種關系。」
他反唇相譏:「不要倚老賣老教育人,你沒比我大幾歲。」
又好心地勸:「愛情是個好東西,不要這麼早地心如槁木好不好?」
我笑了:「你不必為我操心。如果哪天我感到必要,會找個男人來玩玩感情的。」
他馬上活潑起來,舉手說:「排隊!我拿第一個號碼牌。」
我皺眉道:「你這麼說,實在是......有點油膩了。」
06
項目中期,我們去和甲方碰面。
那是家老企業,木質大會議桌色澤光潤,我坐在李齡身旁,看著要匯報的資料。
她忽然推我一把:「靠,老板是許明瑤,快躲起來!」
這會兒,對方已走到門口,在跟下屬交代事項,往哪裡躲?
她果斷把我塞進了桌子底下。
灰塵和蛛絲蒙了我滿頭滿臉。
沒辦法,原文女二出場了。
給她看見乙方有我,這單生意必定告吹。
念書時,大家都知道許明瑤家境了得,美麗傲氣,還學過芭蕾舞。
可她偏偏在喬斯遠那裡碰釘子。
喬斯遠過生日,她買了絕版的小眾唱片作禮物。
他看都不正眼看,一副守身如玉,對愛慕者避之千裡的樣子。
高冷的他,唯獨主動找我討論問題,還借給我筆記。
許明瑤恨S了,帶頭孤立我。
據說我渾然不覺,走廊上迎面遇見,笑呵呵同她打招呼,像故意挑釁。
她背後罵我腦袋少根弦,要麼就是演戲上癮,更加恨得咬牙切齒。
我們結婚時,她還想來攪局的,被伴郎團挫敗陰謀,關進了小黑屋,連婚宴都沒吃到,餓著肚子就回去了。
那天的菜其實還可以的......
扯遠了,總之,她正經拿了個校園文女二劇本。
男女主之間一旦沒了波瀾,她就得拋下一切,出來搞點壞事,像個動力小馬達,把故事往前推進。
說不清是我慘還是她更慘。
我回過神,正聽見李齡向人解釋:「對對對,我一個人用兩臺電腦。」
會議進展順利,中途,李齡還攀起了高中校友的交情。
許明瑤手一揮,大方地預付了一半的款子。
我卻在底下蹲得兩腳酸軟,滿腹怨氣。
好不容易甲方先走了。
許明瑤卻走回來,又坐下了!
一雙纖直的腿就戳在我鼻子跟前。
她問:「聽說,韻然現在在你那邊工作?還跟喬斯遠離婚了?」
李齡打著哈哈:「有這事?難道在底下打雜?回去我好好查查。怎麼回事,什麼阿貓阿狗都往裡招。」
她話鋒一轉:「明瑤,這個項鏈真是,太襯你的膚色了,哪裡買的?」
打岔沒成功。
對方繼續問:「讓一個北大高材生給你打雜,不合適吧。」
李齡嘆息:「一孕傻三年,跟不上時代了哎!」
許明瑤靜默片刻,道:「如果你那邊沒什麼好機會,可以讓她來找我。」
李齡大驚:「啥?我以為你最討厭唐韻然......」
她自知失言,沒繼續說下去。
對方主動戳破窗戶紙:「因為喬斯遠,是吧?」
「前些日子看見他的新聞,忽然自問,我為什麼喜歡這個男人?從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稀裡糊塗從十幾歲混到如今。」
「把全副身心拿去搶一個根本不欣賞我的男人,做的那些糗事,想必你也都知道,臉是丟盡了,也把我爸爸氣S了。」
「現在繼承家業,手下一堆老狐狸等著看笑話。是個女的,他們不服氣呢。我真需要韻然那樣坦蕩又聰明的人做幫手。記得高中時,我倆被分到一組做小組作業,我忙著搗亂,她卻不跟我計較,最後我們拿了第一名。其實,我很佩服她的,隻是不願意承認。」
這些話是真心的,我知道。
原書中,許明瑤整天隻想著喬斯遠,拋下家業不管。
最終,她被下屬背叛,企業破產,落得瘋瘋癲癲,一窮二白。
這一次,她也脫離了既定的故事套路。
真好。
07
冷靜期過後,我和喬斯遠順利離了婚。
挽回幾次無果,他沒再堅持。
男主嘛,習慣了人人都來遷就,放不下身段的。
好消息是,他沒坑我,分錢分得公道。
我揣著巨款,按部就班地打著工,慢慢和社會重新建立鏈接。
對了,我們還有個孩子。
喬斯遠說孩子一切都好,馬上要上本市最好的小學了。
他不想媽媽,一點也不。
喬諾是個天才兒童,每天都很忙的。
離開家以後,除了身體不舒服時,疑心是生育落下的病根,我也沒怎麼想起他。
一年後,我拿了個行業協會頒發的技術獎。
頒獎嘉賓正好是喬斯遠。
彼此面對面,他凝眸看我,目光含笑,遞過獎杯時,輕輕俯身,在我耳邊說:「韻然,你今天真美。」
我低頭看看自己。
白襯衫,牛仔褲,隻算是簡潔利落,他完全是睜眼說瞎話,瞎奉承。
不過,被人正視,畢竟好過活得似空氣。
孟藍在臺下,會後主動找到我。
她大聲說:「唐韻然,你應該多關心你媽媽,她很不容易的。」
這話說得奇怪。
邊上幾個人驚詫地盯了我一眼。
妹妹正好來接我,迎頭聽見了,罵道:「你神經病啊,演聖母上癮了是吧?」
孟藍委委屈屈:「我不過是擔心幹媽的身體。」
我妹,唐亦心女士,朝她豎起大拇指:「你是我見過身段最靈活的人。」